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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衫朱履, 腰间佩紫金鱼符,进贤冠下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深琥珀色的眸子带着近乎病态的?执拗, 从进门便直勾勾地盯着苏樱, 薄薄的?嘴唇微微一动, 像发自胸臆般的?, 带着沉闷的?回响, 低低唤了声:“姐姐。”

是卢崇信。新任魏博监军副使, 王钦的?义子,竟然是他。裴羁心中一凛, 余光瞥见苏樱平静中微带迷茫的脸——她?也不记得卢崇信了, 此时偷偷窥探着, 思忖回忆的?模样。横身将她?挡在身后, 轻声道:“别怕,我来?应付。”

抬眼,淡淡向卢崇信道:“若有公事, 明日到公署去说?。”

“谁说是公事?”卢崇信说着话,目光越过他, 死死盯着他身后的?苏樱, “我来?探望姐姐,听?说?姐姐病了, 我特地带了太医署的?沈医监给姐姐看病。”

他唤了声:“沈医监, 请你过来?为我阿姐诊脉。”

门?外应声进来?一个儒服长衫的?中年男人, 又有药童背着药箱, 裴羁顿了顿。

医监沈时, 长安有名的?神医,专攻各项疑难杂症, 深受帝后妃嫔倚重,先前他也打算派人回长安去请,只是没想?到卢崇信竟然抢先一步带来?了人。

卢崇信好快的?消息。裴羁在心里思忖着他于此事知?道几?分底细,回头轻声问苏樱:“沈医监是有名的?神医,你累不累,要不要让他看看?”

她?躲在他身后,似是有点怕,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半晌:“好,我听?你的?。”

四面烛火照得明亮,裴羁解下外袍披在苏樱身上,扶她?在榻上坐定,沈时上前相见?毕,凝神坐下听?脉,卢崇信站在他身侧,依旧直勾勾看着苏樱:“姐姐。”

这一声如?泣如?诉,让人听?见?了,心里都泛着酸苦,苏樱抬眼,卢崇信一双幽幽的?眸子看着她?,低低喑哑的?声:“我这么多?天,一直在到处寻找姐姐。”

他早知?道是裴羁带走了她?,那日被王钦抓到后,他亦猜到是裴羁在背后操纵,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做内卫无非是要搏个出身,如?今王钦比皇帝势力?更大,于是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改投王钦。

他在内卫时日虽然不多?,但因为缜密狠辣,颇得上官器重,所以颇颇知?道些?机密要事,当下便如?数告知?王钦,又帮着揪出朝中暗藏的?内卫,顺藤摸瓜,最后将太和帝安插在王钦手下的?暗桩抓了个七七八八,立下大功一件。

王钦对他大加赞赏,问他要什么赏赐,他便顺势拜王钦为义父。此时消息传来?,裴羁追着苏樱往洛阳去了,他猜测裴羁抓到了人,必是要回魏博,但魏博武力?之盛天下闻名,要想?从裴羁手中抢人,几?乎没有任何胜算。唯一有可能触及魏博上层核心,又是他能力?可及的?,便是监军一职。

卢崇信慢慢向前一步,看着苏樱:“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四郎啊,上次在横街上,你说?过要跟我走。”

横街。裴羁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搭住苏樱的?肩。她?还不知?道底细,不知?道那夜所有的?事都是他一手策划,若是她?知?道了。

心跳突然快到极点,在煎熬中低头看她?,她?也正看着他,目光清澈,满满的?,似乎全?是对他的?信任。裴羁顿了顿:“念念。”

卢崇信直勾勾地看着。她?果然如?传闻一般,不记得了,她?眼下,竟然跟裴羁那么亲近。清了清嗓子:“姐姐,我如?今是魏博监军副使,以后会一直留在这边,陪着你。”

他必须到魏博,他还必须拥有能与裴羁抗衡的?权力?。现任魏博监军庄敬是太和帝的?人,但副使人选王钦可以左右,他在王钦面前求了多?日,王钦却说?这职位历来?只能由宦官担任,卢崇信当天便净了身。

他要权势,他要斗倒裴羁,杀死裴羁,夺回她?。宦官只可能相信同类,王钦膝下七八个义子,唯有他不是宦官,可有可无,他只有变成同类,才能彻底取得王钦的?信任。

腐刑之伤,通常总要休养一半个月,他却是第三天便从蚕室出来?,拖着残破的?身体去求王钦。王钦果然松了口,他带着上任的?诏书,昼夜赶到这边。此时伤口还隐隐作疼,卢崇信贪婪地看着苏樱,她?并不怎么看他,也许是不记得,也许只是不要他,那日横街之上,她?就曾抛弃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他,却还是要追着她?,哪怕做她?的?脚底下摇尾乞怜的?狗,只要能在她?身边就好。“沈医监,你看我阿姐是什么病症?”

“气?血两亏,肝气?郁结,这个病我开个房子慢慢调养一两个月,应当没什么大碍,”沈时换了一只手听?着,“至于这失忆之症,应当是受过什么重大刺激,不愿意回想?从前的?事,所以不记得了。这病不是身体的?病症,乃是心病,药石只能辅助,要想?根除,须得解开娘子的?心结,心病去了,自然也就好了。”

却与先前那大夫说?的?差不多?。裴羁沉默地听?着。她?的?心结,乃是无法摆脱他。也许放她?离开,她?就能好,但他又怎么能放她?离开?

“好,有劳沈医监先给我阿姐开个方子,”卢崇信看了眼裴羁,“这些?天我会每天带沈医监过来?,给我阿姐诊脉。”

他是要找机会接近苏樱。裴羁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不想?让卢崇信,不想?让任何一个男人接近她?,但为了她?的?病,他必须忍下。

沈时起身开方,裴羁扶起苏樱往内室去,卢崇信紧走两步追上来?:“姐姐。”

苏樱抬眼,卢崇信轻柔着声音:“明天是姐姐的?生辰,我明天一早过来?,为姐姐庆生。”

裴羁怔了下,看见?苏樱惊讶中微带好奇的?脸,猛然想?起,明天,的?确是苏樱的?十七岁生辰。

这日子,他一直都是记得的?,在裴家时每到这天,厨房里会多?给她?加两道菜,阿周、叶儿这些?人会陪着她?,悄悄在房里庆祝。她?身份尴尬,便是生辰也不好大张旗鼓庆祝,从来?都是默默过完。

心里突然涌出强烈的?怜惜和愧疚,紧紧握着苏樱的?手:“明天我给你庆生。”

“好。”她?眨眨眼睛,似是欢喜。

“姐姐,我先走了,明天一早过来?,”卢崇信看着苏樱,“等?我。”

她?躲在裴羁身后,半晌,向他点了点头。

这是她?今天晚上,对他的?第一个回应,而且,这样轻柔。卢崇信心头肿胀着,连带着步子都有些?虚浮,恍恍惚惚走到门?外,回头时,门?已经掩上了,四下静悄悄的?,连她?的?影子都看不见?。

“沈医监,我阿姐这病,真的?是失忆?”卢崇信定定神。

总觉得她?看他的?头一眼,迷茫之外,仿佛还有些?别的?含义。

“看脉象是像的?。”沈时谨慎着措辞,“不过这是个心病,也难说?如?今是什么程度,使君不要着急,慢慢来?吧。”

卢崇信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失忆了,不记得他,但没有关系,若是她?不记得从前的?他,那么,记住现在的?他更好,现在的?他大权在握,再?不是那个需要她?呵护怜悯的?弱小之辈,现在的?他,应当更能讨她?欢心吧。

卧房里。

裴羁服侍着苏樱吃完药睡下,这才轻手轻脚掩门?出来?,叫过管事:“连夜打扫收拾,备办鲜花果品,要最好的?,明日为娘子庆生。”

管事惊讶着,这位主子诸事简便,衣食住行只要干净整洁便可,从不讲究排场,眼下真是一改常态。迟疑着问道:“现在就开始吗?”

“现在开始。”裴羁道。

在外间 ,将 ,般 。明天是她?的?生辰,这些?年来?,他第一次为她?过生辰,如?此仓促, ,但,以后还有很多?年,他会一直用心,给她?过好每一个生辰。

翌日一早。

苏樱收拾好了出来?时,看见?到处窗明几?净,门?前新换了夏日的?碧纱帘幕,窗下春瓶里插着盛开的?荷花莲蓬,厅堂案上摆着甜瓜、林檎等?各样时新果品,门?外廊下还有一盆盆牡丹、芍药、珠兰,此时已是夏初,牡丹芍药之属多?已凋谢,林檎、甜瓜却还不到成熟的?季节,难为裴羁怎么把这些?全?都搜罗来?,统统放在她?房里。

晨风轻动,花香果香,和着庭院里的?草木香气?,让人心旷神怡,苏樱微微闭着眼,听?见?裴羁的?声音:“念念,你起来?了。”

他从回廊里向她?走来?,萧萧肃肃的?身影嵌在幽深背景里,身侧是扶疏几?杆细竹,苏樱仰头看着,半晌:“起来?了。”

“生辰欢喜。”他一霎时走到近前,拥她?入怀,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愿你年年岁岁,喜乐无忧。”

微凉的?,柔软的?唇,那个吻也是。苏樱低头:“谢谢你。”

“你今日,想?要怎么过?”裴羁轻轻抚着她?的?鬓发,忍不住又落下一吻。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尽办法,给她?送到手中。

“我想?,”听?见?她?低低的?回应,她?似是犹豫,不敢,怯怯抬眼,“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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