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小说网kanshuyy.com

清晨第一缕霞光投递在城门,古老的城关吱呀一声被重重推开?,如烟的人潮从城门内争先恐后涌出,奔去四面八方?。

有镖师与掮客领着一行车队往西,继续通达乌特国?的东和城。

乌城与东和城之间只隔了不到十里路,遥遥越过一片稀疏的沙地便能瞧见,过去两国?之间?各设关卡,非朝廷通关文书不可出入,裴浚重启丝绸之路后,普通民众与商贾只需持有过所,说明必要缘由?,便可前往东和城贸易。

过去乌城因是边城,战事频繁,人口并不多,朝廷开?关后,附近各地的百姓商贾陆陆续续迁过来,渐渐有了繁荣之象。

人群中?最打眼的便是一群稚儿,这些孩子三三两两挤出人群,朝城门外撒丫跑去,他们当然不是去东和城,而是往北折往一里以外的一个小?镇,这个小?镇大?约有一百户人口,百姓沿着狭长的山脚群居。

顺着山脚往上张望,那是一片壁立的山峰,山峰北面还有一罕见的深湖,湖水碧绿,状如月牙,五峰环抱在正中?凹出一个窝,而这个山窝里更是建了大?大?小?小?数十个乌堡,这里的百姓都姓康,祖上曾是马贼,专职虏获沿途的商贾富商,经过一次可怖的血洗之后,开?始转做掮客的生意。

此地北接蒙兀,西通乌特等西域诸国?,南则与大?晋接壤。

三国?不通商前,康家人便借机游走各国?,买卖情报,转卖物资,传言有一年蒙兀铁骑南下,意图从康家人手里得到重要情报,康家嫌蒙兀给的价钱不够,予以拒绝,蒙兀率大?军意图将康家堡给吞灭,可奇迹发?生了。

五峰北面那片水泊突然间?兴起一阵龙卷风,将蒙兀铁骑掀入湖泊,死伤殆尽,在那之后,极少有人敢冒险攻打五峰。

康家人战时躲上峰顶,据险自守,闲时便下山住在山脚做生意。

康家堡就在乌城城外不远处,蒙兀和乌特国?都希望借着康家堡转买大?晋物资,不许大?晋吞并康家堡。

就是借着诡异的地缘优势,康家堡奇迹般地存活下来。

乌先生带着凤宁在西域游历诸国?后,便回到康家堡,凤宁也是在这时,才?知道?乌先生的真实身份,他并不姓乌,本?姓康,母亲曾是大?晋一商贾之女,乌小?姐自小?住在乌城,学了几国?语言,陪着父亲前往西域通商,有一年突遇大?风,沿途遭遇马贼袭击,那位乌小?姐被马贼掳去康家堡,父兄死伤殆尽,马贼之首觊觎乌小?姐貌美意图占有为妻,而乌先生便是在这个情景下出生了。

乌小?姐虽生了儿子,却一直怀恨在心,一面教导孩子汉语蒙语波斯语,教他读书认字,一面毫不避讳告诉儿子她的悲惨际遇。

乌先生十岁那年,母亲郁郁寡欢而死,他心中?痛恨,发?誓要为母亲报仇,往后白日?读书,夜里习武,就这么不声不响在康家堡长大?,大?约是十六岁那年,他半夜被喧闹声吵醒,往窗棂外瞄了一眼,才?知道?原来父亲带着弟兄们又掳了人上来,乌先生嫌恶不已。

那一夜悄悄在井水里下了毒,毒死了五六十名?马贼,此事最终追查到乌先生身上,其余马贼愤慨不已,强烈要求乌先生的父亲将他就地正法,乌先生反而趁对方?不备,先下手为强,亲手宰了自己的父亲给母亲报仇,又杀了十几人,负伤累累连夜逃出康家堡。

余下马贼追他至大?晋城下,乌先生只道?自己有密报,大?晋守将开?门,乌先生便谎称康家堡的马贼密谋偷袭大?晋,又将上山的路线与机关告之,利用?大?晋官兵剿灭了康家堡的马贼。

乌先生本?人为了逃避康家堡的追杀,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往东,游历大?约半年,抵达京城,后来偶然被李巍撞见,引以为知己,一住便是十来年。

“凤宁,你该对我很失望吧,原以为自己先生多么德高望重,实则不过一马贼出身。”不仅出身不好?,甚至手上沾着近百条人命。

乌先生兀自苦笑。

凤宁得知真相后,百感交集,心疼地摇头,

“先生高义,大?义灭亲,除了那么多马贼,为乌特国?与大?晋通商提供便利,凤宁佩服您还来不及。”

就因为这次灭门之案,康家堡不再以掳获为生,转头做起掮客的买卖,游走各国?。

如今康家堡做主的是乌先生过去一位堂伯,这位堂伯性子老实巴交,又因当初乌先生引来的那场杀戮,反而让他成了康家堡的堡主,心中?对着乌先生暗生感念。

“回来了就好?,你终究是咱们康家堡的人,你小?子自小?就本?事奇绝,往后就靠你帮衬着木因守住咱们康家堡。”

康木因就是乌先生的堂弟,如今的堡主之子,康家堡未来的继承人,康木因听?闻过堂兄的威名?,对他生出几分钦佩,痛快与他把酒言欢。

至于凤宁,乌先生寥寥数语道?是自己徒弟,堡主诸人也没多问。

后来乌先生就在山脚置办了一个院子,请了自己过去一位乳母照料她,这位乳母恰巧有一位傻大?个的孙女,孙女少时摔过,脑子不顶事,却是力大?无穷,凤宁是康家堡唯一不嫌她笨的人,她喜欢凤宁,乌先生让她保护凤宁,寸步不离。

院子不小?,前有一宽阔的庭院,后有两进女宅,乌先生住在前庭的西跨院,横厅与东院悉数用?作学堂,乌婆婆与傻妞伴着凤宁住在后院。

堡主十分信任乌先生,他一回来,便叫乌先生管账房,让他帮着开?拓生意。

康家堡不比别处,它有自己一套戍卫制度,平日?这些守卫就在小?镇各地巡逻,护卫一镇安虞,每家每户均有密道?通往山上的乌堡,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俨然世外桃源。

凤宁落脚后,便开?设了一三语教堂,大?晋物华天宝,人口繁盛,是西域诸国?争相通商的对象,学堂一开?,远近百姓纷纷送了孩子前来求学,这份束脩可不便宜,一半给予凤宁与乌先生,一半交予乌堡做防卫用?,所以康家堡诸人特别乐意替凤宁吆喝,后来学堂规模扩大?,在隔壁租了整整一间?院子,男女分堂教学。

凤宁对这些学子期望极高,希望将来他们能成为各国?通交方?面的领军人才?。

有过游历经验,熟知各国?风俗习惯,如今的凤宁行事越发?落落大?方?,也更有底气和魄力。

学堂全然由?她主导,人人敬称她一句李山长,边关之地,熟悉三语的人并不少,凤宁一人忙不过来,便在乌城请了两位先生来帮衬,一位女先生,一位男先生,康家堡学堂在这一带渐渐打响名?声。

乌先生不是没防着被裴浚的人发?现,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这里不是京城,他进可攻退可守,哪怕裴浚是一国?之君,强龙难压地头蛇,乌先生自信有本?事与他周旋。

且裴浚曾对关外放话,他已立后封妃,乌先生与凤宁实足已放下大?半戒心。

裴浚不是非她不可,念着过往的情分,也不必揪着不放,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才?是正理。

当年凤宁为离开?对裴浚做的那套,裴浚如数奉还。

凤宁在这住了将近半年,去年十一月抵达康家堡,开?春办了学堂,如今已有数月光景,这数月时不时会与康木因打交道?,刚到康家堡时,天气寒冷,袍子一层裹着一层,旁人看不出端倪,如今天气渐热,凤宁穿戴也渐渐随意,康木因眼力何等毒辣,偶尔瞄了一眼凤宁那柔软的身段,猜到她是位姑娘。

一日?夜里与乌先生喝酒时,忍不住问出口。

“阿泽,跟你来的是位姑娘吧,你看得这么紧,怎么不娶她?”

乌先生眯起眼没接这话,只给他斟了一杯酒。

康木因打了个酒嗝,喝得醉醺醺的,“我瞧她对你,十分敬重,莫非是将你做先生看待,没有男女心思?阿泽,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不娶,便让我娶了。”

乌先生看着这位自小?一块长大?的堂弟,深深笑了笑,温声道?,“那我帮你问问她。”

得了这话,康木因喜得跟什么似的,抹了一把脸起身,“一言为定,我这就回去跟我娘亲说,让她准备聘礼,择日?不如撞日?,等你说道?后,我就将人迎娶过门。”

骨子里还是马贼那一套。

乌先生笑着道?好?。

目送他摇摇晃晃离开?,乌先生脸上的笑容落下,也佯装醉倒回了卧室,灯一灭,他忽然睁开?眼,换了一身黑衫,如鬼魅般闪出窗牖,等在康木因回府的必经路上。

康木因平日?住在小?镇东头最大?的一间?别苑,此刻喝醉了酒,吊儿郎当,警觉远不如寻常,就这样?,黑漆漆的草丛中?突然窜出一条铁链,铁链迅速卡住了他的喉咙,他甚至来不及呼叫,人已被乌先生拖过来,悬挂在树上。

乌先生动作之干脆利落,令人咋舌。

翌日?凌晨,一老汉挑担去乌城买卖,瞥见巷子里那颗胡杨树下挂着个人,吓得屁滚尿流,急忙唤来巡逻的将士,一传十十传百,小?镇上下均聚了过来。

康木因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堡主也差点?寸断肝肠,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往后何人能继承家业?

这等死法在康家堡并不少见,这是西域一个游牧民族报仇的惯用?手法,康木因贪好?美色,没少四处惹祸,终招至此难。

堡主葬了儿子,经此打击,一蹶不振,越发?信任乌先生,有意让他做接班人。

如此乌先生差不多掌握了堡内大?半势力,此是后话。

再说回裴浚,自得了凤宁下落,这一日?夜里多进了几口饭,他一身明黄龙袍,胸前搭着一件黑底缎面龙纹的背搭,面色平静靠在龙椅一勺一勺喝粥,这顿晚膳足足吃了半个时辰,到腹内撑满,也不知自己吃了什么。

消食片刻,在养心殿后院习了一个时辰剑,沐浴更衣倒头就睡。

柳海发?现,没找到不高兴,找到了也不高兴。

前段时日?还有些客套笑容,这一日?脸上笑不出来了。

找到李凤宁的第一刻,裴浚真的很高兴,可很快心口突突地疼,疼得他险些受不住,八千里,赤兔马昼夜不息也得半月,来回光在路上耗时得有一月,她选了个离他最远的距离,决心可见一斑。

裴浚病了,连夜发?起高热,次日?虽退了烧,却是久咳不愈,太医诊断,肺火旺盛,心内郁结,直到二十日?后,彭瑜打乌城而归,脸色才?好?看些。

“这是凤姑娘写得一篇游记,学堂的孩子争相带回家习读,臣悄悄在一商户家里偷来的。”

上面用?汉文记录了她在波斯诸国?的见闻,十分有趣,也很珍贵。

西域物资匮乏,宣纸湖笔一类弥足珍贵,凤宁用?的是最差等的宣纸,纸张生硬,不易保存。

彭瑜陆陆续续说起凤宁在边关的光景,知道?姑娘活得乐观豁达,自在惬意,裴浚喉咙黏住,心情五味陈杂。

看来是没打算回来了。

彭瑜累及,人也消瘦不成模样?,裴浚让他回去休息,他靠坐在龙椅,目光定在那一张泛黄的宣纸,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仅仅是抬手的距离,裴浚却始终没动。

他怕看到熟悉的字迹,怕自己一发?不可收拾。

李凤宁现在要的就是他放手。

她要的,他都给。

裴浚克制住心头的情绪,别过脸,平静吩咐柳海,

“收好?。”

柳海心酸地看了他一眼,那张脸侧向一面,一半沁在和煦的灯芒中?,一半隐在暗处,清润与冷峻,光明与幽黯在他面颊交织,碰撞,久久不息。

柳海这辈子没见裴浚委屈过自己,他从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毫不犹豫,这是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到克制甚至挣扎。

这是有多喜欢,才?能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柳海含着泪小?心将宣纸收入匣子里。

彭瑜从离开?那日?起,便吩咐留守的暗卫每一日?均要送达消息回京。

所以从他抵达京城始,锦衣卫每日?均有与李凤宁有关的密报送达京城。

匣子被柳海搁在过去李凤宁坐的那张小?案,大?约是彭瑜吩咐的,暗卫每日?记载很细致,一日?有好?几页,很快匣子堆满,又叠了一盒。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