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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还是村长做主,把人留下来,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

冬子聪明机灵,很会讨人喜欢。见贺枕书远嫁而来,在村中没个熟人,便主动来与他交好。

每一世都是如此。

大黑被贺枕书吼了一声,当即怂了,夹着尾巴嘤嘤呜呜地蹭贺枕书垂下来的小腿。冬子找准时机,三两步跳上堤岸。

“没见过这么记仇的狗。”他在河堤上蹲下,嘀咕一句。

大黑平时很少吠人,昨天吓唬那刘老三是贺枕书故意为之。但唯独冬子,一靠近就吠,怎么教训都不听。

这自然也事出有因。

这孩子小时候不懂事,有次饿坏了,去裴家菜地里偷苞谷,被大黑抓到,从村头追到村尾。虽然裴木匠只是把人抓去村长那儿训斥一顿,没放在心上,可大黑却不依。

这么多年过去,见到他还是生气。

“嫂子,你不是才到村里几天吗?”冬子纳闷,“这狗怎么会这么听你的话。”

贺枕书正拿着根捡来的麦草逗大黑玩,听言顿了顿,含糊道:“可能是合眼缘吧。”

这件事贺枕书也觉得奇妙。

大黑护主,他头一次嫁到裴家时,这狗对他还很警惕。可这几世相处下来,大黑对他的态度一次比一次缓和,这一世,甚至看见他就想往他身上扑,又听话又黏人。

有时贺枕书都觉得,大黑像是早就认识他似的。

“那我就是不合眼缘了。”冬子唉声叹气。

贺枕书笑笑,又问:“你这是要出村?”

“是啊。”冬子拍了拍别在腰间镰刀,道,“我去帮村东头的王大婶割点猪草,王叔在镇上帮工没回来,她家里就剩她一个人,活干不完。”

冬子小时候吃百家饭,谁家都住过几天。待到长大点,村民们筹钱在村里给他修了间小土房落脚。这些年,他靠着给村里各家打下手干农活,换点吃食衣物,勉强度日。

“你怎么不也去镇上找份活干?”贺枕书问他。

“谁要我啊。”冬子从脚边拽了根草,放嘴里叼着,“镇上招帮工都要长得高力气大的,他们嫌我年纪小。而且啊,那些活计只能做一时,长久不了,哪有……”

他挠了挠头发,没把话说完。

贺枕书知道他想说什么。

冬子在村中没有依靠,一直想跟着裴木匠学手艺。裴木匠倒是留他做过几天帮工,但他实在没什么天赋,加上大黑不喜欢他,便没有继续干下去。

这些年冬子依旧没有绝了这心思,一找到机会就去裴木匠面前献殷勤。

他来认识贺枕书,其实也有想让贺枕书帮他说话的意思。

但裴长临病成那副模样,裴木匠连自家女婿都没心情教,怎么可能再收别的学徒?

冬子没继续说,而是岔开话题:“嫂子大清早在这儿做什么呢?”

贺枕书:“昨天去山上采了点草药,我在这里等收药的来。”

“那姓李的药贩子?”冬子常年在村里,自然也知道这个人,“我听说那个人不好对付,嫂子你与他打交道要当心点,别被人欺负了去。”

贺枕书一笑:“你从哪儿听来的?”

“王大婶他们都这么说。”冬子道,“姓李的爱占便宜,回回都变着法压价,出了名的欺软怕硬。乡亲们早受不了他,要不是镇上的医馆不收散药,大家伙儿都想自己背去镇上卖了。”

贺枕书前几世没有直接与那草药贩子打过交道,倒是不知道这些。不过他本就是商户出身,这种人他过去见得多,应当不至于应付不来。

冬子还赶着去村外割猪草,与贺枕书闲聊几句就离开了。

又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远处终于传来敲锣声。贺枕书循声望去,有人架着牛车从田间缓缓行来,一边走,一边敲响挂在车前的一面破锣。

那是草药贩子特有的信号,村民听见这响声,便知道收药的来了。

贺枕书让大黑去一旁的麦田里玩,以免吓到生人,自己则跳下堤岸,迎了上去。

“卖药。”

那草药贩子是个中年男人,上身只穿了件白布汗褂,裸露出来的膀子晒得黝黑。

他将牛车停在路边,上下打量贺枕书几眼:“嚯,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下河村还有这么好看的小双儿,刚嫁过来的?”

贺枕书嘴唇轻抿,不太舒服对方那轻浮的眼神。

这药贩子的年纪都快和他爹爹一样大了。

他没应这话,又问一遍:“你收不收药?”

“你先说要卖什么药。”药贩子下巴一扬,“要卖药也不把药带出来,还得我去你家跑一趟?先说好,最近生意不景气,山野草药卖不上什么价。要不是乡亲们都等着卖药,我都不乐意跑这一趟。”

贺枕书不太想与他多说,随口道:“是千层叶,能卖上价。”

药贩子诧异地扬起眉头。

但他还是没急着走,又做出一副犹豫的模样:“这个时节的千层叶……”

贺枕书抢先道:“我家采的这批药材成色极好,全是刚出苗二十天左右的,最适合入药,你跟我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药贩子摸了摸下巴。

山野村民不懂医术,哪怕是常年采药的人家,采来的草药品相也参差不齐。药贩子就是利用这一点,时常在收药时挑刺压价。

但看这小双儿的模样,像是个懂行的。

要真跟去家里看了,哪还有什么压价的机会?

药贩子转眼想出了主意,道:“我这牛近来腿脚不好,你要我进村一趟,得先把价谈好。说吧,你想出什么价?”

售卖草药不是贺枕书做主,也不该让他喊价,便问:“你想出什么价?”

药贩子朝他比了个数:“五十文一株,你有多少我收多少,不论成色。”

“这也太低了。”贺枕书道,“这药材在镇上的医馆少说能买一百文呢。”

这也是贺枕书在前世知道的。

除非有人急用收药,镇上的医馆收千层叶,通常是一百至一百二十文一株。

“一株药卖一百文?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

药贩子忽然大声喝道:“你这小双儿懂什么,这药就值这个价,你家里没男人吗,怎么让你这什么都不懂的小双儿来抛头露面?!”

他这一嗓子,在田间劳作的、背着背篓往村外走的、甚至在村口纳鞋底缝衣服的,全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贺枕书眉宇紧紧拧起。

双儿地位低,在这种僻壤山村更是如此。生活在村中的双儿,大多就连与陌生男人说话都不敢,更加不敢当众与人争论。若换个胆子小的,面对这场面恐怕就要当场就范了。

贺枕书想明白这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心里当即起了火气:“这药值多少价我心里清楚,你要这样说,我们就没得谈了。”

“你说没得谈就没得谈?”

药贩子也恼了,冷笑一声:“小双儿你想好,这附近几个村子只有我一个收药的。这次的药你要是不卖,以后你家的药我都不收了,看你怎么和家里的男人交代!”

“你——”

贺枕书自认见过不少人,但他家是书商,往日遇见的多是读书人,再有什么小心思,至少明面上都客客气气。

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偏偏这人还真没说错。

这批药如果药贩子不收,大不了他多走点路,背去镇上卖。但如果因此得罪药贩,以后都不再向他们收散药,裴兰芝那一关他就过不去。

可要是应下来,那不就亏大了吗?

药贩子说完这话,便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甚至身体后仰,闲适地靠在了椅背上。

贺枕书被他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此时,他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我们不卖了。”

贺枕书回过头去,消瘦高挑的男人缓步走到他身边。

“你是……”裴长临不常出门,就连这常年走村收药的药贩子对他都不熟悉。他眯起眼睛好生辨认了一番,终于认出来:“你是裴木匠家的老二?那这小双儿……”

裴长临淡声道:“我是他男人。”

他牵起贺枕书的手,转身欲走:“药我们不卖了,您请回吧。”

“别啊!”

药贩子连忙跳下牛车,拦住他们去路,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原来是裴家的。我和裴娘子都做了多少年生意了,熟得很,我用那药箱还是裴木匠亲手打的呢。”

他说着,又看向贺枕书:“你这小双儿真是,早说是裴家的不就没事了,都是误会!”

贺枕书被裴长临牵着,别开视线没搭话。

差点忘了,病秧子他爹是这十里八村最好的木匠,多少人都依仗着裴家那木匠手艺,是绝不敢得罪的。

裴长临道:“不卖了,你走吧。”

他牵起贺枕书往回走,药贩子还在身后喊他们:“裴家小子,别走啊,再谈谈,六十文如何?不,八十文,八十文可以了吧,不能再多了!”

裴长临没理会。

他牵着人,又喊了声在麦田里抓蝴蝶抓得忘我的大黑。

大黑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汪汪叫着跑回来,绕着二人撒欢似的转了两圈,像是还没玩够。

被裴长临轻轻踹了一脚。

“蠢狗。”

裴长临低声斥了句,牵起贺枕书头也不回地进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