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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当日,裴长临难得早起。

裴兰芝和周远前一天晚上已经回来了,他们今日同样起得很早,一家人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带上香烛纸钱出了门。

“爹不和我们一块去吗?”贺枕书低声问。

裴长临今日穿了件黑色的袍子,听言只是摇摇头。

裴家后方有条小路可以上山,这些天连着下了好几天雪,山路已经完全被雪覆盖。众人慢慢往山上走,约莫走了一炷香时间,便到了地方。

这后山的半山腰上,有一片墓地。

贺枕书没怎么来过这地方,但以前跟着裴兰芝上山采药时曾听对方提过一句。

这片墓地,是下河村的村民用来安葬亲人的地方。

因是过年,墓地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串脚印从山路蜿蜒至墓地中。

前几年下河村穷,饿死了很多人,能好好在这里下葬的却是少数。就算能好好安葬,也没什么人用得起墓碑。

整片墓地里,唯有一座墓冢前方竖着石碑。

已经有人坐在那石碑前。

是裴木匠。

地上铺满了积雪,被几人行走时踩得咯吱作响。裴木匠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见是他们也不惊讶,随口问道:“都起得这么早?”

走得近了,贺枕书才注意到,那墓碑前正放着一簇淡紫色的小花。

近来天气冷,山上没什么野花还开着,这种小野花贺枕书前些天见过,偶尔会在阴冷潮湿的树下或屋旁生长一些,下了雪更是不算好找。

这么大一簇,不知道得找多久。

淡紫的花朵静静躺在雪地里,成为这漫山雪白中唯一的亮色。

裴木匠没再说什么,他起身让开,裴兰芝取出香烛在墓碑前点上,家中晚辈挨个磕头上了香,又在墓前烧了会儿纸钱。裴木匠站在边上,看着纸钱烧完,才道:“我先回了,天冷,你们也别待太久。”

男人最后看了眼墓碑,转身沿着来时路下了山。

贺枕书偏头看去,听见裴兰芝在身旁轻声道:“多少年了,还是这么别扭。”

“别扭?”贺枕书没听明白。

“说爹呢,他可别扭了。”裴兰芝道,“每回祭拜,他从来不与我们一道上山,总要自己早到一会儿。”

她心情还算放松,笑了笑,低声道:“是与娘说悄悄话呢,不想让我们听。”

贺枕书低下头。

裴长临仍跪在墓前,香烛燃烧的青烟在冰冷的空气中飘摇,很快被冬日的寒风吹散。

贺枕书重新望向墓前那束淡紫色的小花,轻声问:“爹和娘……以前感情很好吧。”

“是很好。”裴兰芝道,“那时候我还小,对这些没多少记忆。听爹说,他和娘刚成亲时家里还穷,他一年到头总往外跑,到处走村干活,回家的时间很少。”

“娘喜欢养花,他每次外出回家时,都要给她带上一束。”

“无论离家多久,只要他能带花回来,娘就会很高兴。”

而如今,那爱花的女子永远沉眠于此,裴木匠却不曾忘记当初的约定。

每回来看她时,仍然会带上一束花。

贺枕书喉间微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上前把裴长临扶起来,却又被裴兰芝拉住。后者朝他摇摇头,低声道:“让他与娘单独待会儿吧,我们先回。”

贺枕书:“可是……”

“我在边上等着就是。”周远今天难得话少,道,“你们先回去,今儿风大,一会儿别着凉了。”

“没关系。”裴兰芝宽慰道,“长临这不是马上要去府城了,肯定有很多话想和娘说,给他点时间。”

裴长临和贺枕书定在明日前往府城,若治疗顺利,他会在府城修养一段时间。而修养过后,他就要正式跟着钟钧学艺。

这次离家之后,他和贺枕书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

裴兰芝至今不知道裴长临那手术治疗的风险,只当他是去跟着老师学本事,对他去府城这件事还有些高兴。

只有贺枕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没有多言,低低应了声,跟着裴兰芝先下了山。

裴木匠已经提前回了家,又拿出他那烟袋坐在院子里吞云吐雾。裴兰芝刚走到家门前便闻到了烟味,一把推开门,呵斥道:“怎么又在抽烟,你那嗓子才刚好多久!”

许是天凉,裴木匠年前坏了几天嗓子,裴兰芝索性收了他的烟袋,不让他再抽烟。

谁知这一个不留意,又被他给翻了出来。

裴兰芝一把将那烟袋夺去,骂骂咧咧:“回头我就让长临做个机关,把这破玩意儿藏起来,看你还找不找得到!”

裴木匠张了张口,在自家大女儿的盛怒之下,竟没敢与她争论。

只小声道:“他那点机关术,我还能解不开?”

裴兰芝懒得搭理他,拿着烟袋进屋,不知又想藏去哪里。

裴木匠拦也拦不住,叹了口气,看见站在一旁的贺枕书,又道:“正好小书回来了,跟我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贺枕书愣了下,应道:“哦……好。”

.

裴木匠直接将贺枕书带进了平时干活的工具房。

在裴家这么久,贺枕书几乎没有单独与裴木匠说过话。他毕竟是个双儿,不太方便与裴木匠独处,大多都有裴长临陪着。

工具房的门敞着,裴木匠往外看了眼,确定裴兰芝还没从屋子里出来,才快步走到屋中角落。

村中盖房是不铺地砖的,地面都是用泥土和砂石夯实,这工具房里更是因为常年干活,地上积了薄薄一层尘土与木料碎屑。裴木匠蹲在地上,随手扫开地上的木屑,不知碰到了那里,竟生生抬起了一块石板。

石板下方,是个暗格。

贺枕书:“……”

那暗格里藏了好几支外形相似的烟杆,还有不少烟草。裴木匠也没碰那烟杆,只随手抓了把烟草,便将地面还原。

他直起身来,把烟草放在嘴里嚼着,还冲贺枕书笑道:“不能告诉你姐啊。”

贺枕书:“…………”

他可算知道裴长临爱往床下藏东西的习惯是从谁那儿学的了。

裴木匠偷到了烟草,心满意足在屋内坐下,才看向贺枕书:“小书啊,你嫁到村里也快一年了吧?”

贺枕书与裴长临的婚事是去年三月办的,的确是快要一年了。

贺枕书点点头:“是。”

“日子过得可真快。”裴木匠感叹般说了这么一句,又道,“我之前还在担心,去贺家下聘时都没问过你的意见,怕你来了村里不高兴。”

他笑了笑:“现在看来,适应得也还算好?”

贺枕书默然。

最初嫁来这里时,他当然是不适应的。

裴木匠觉得他适应得好,是因为几番轮回,这一世从最开始他就明白,他面前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只能选择接受。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与裴长临才会有今天。

贺枕书低声道:“长临……还有阿姐姐夫,大家都待我很好,我没什么不适应的。”

裴木匠却道:“但以前,应该还是怨过我的吧?”

虽然是他兄嫂执意逼他出嫁,但面对陌生人上门提亲,还要他嫁到这么偏远的山村。

任谁都会心有埋怨。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裴木匠看着面前的年轻双儿,似乎犹豫了片刻,才道,“小书,你小时候见过我的,是不是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