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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长临话音落下,周遭霎时陷入沉寂。

众人的视线落在林天逸身上,后者的脸色重新变得苍白,呼吸渐渐急促。

他恍惚般低下头,重新看向了那幅躺在桌上的《美人游园图》。

其实那并不是多么惊为天人的作品,没有无比精妙的构图,更无任何高深技法,就算是他也能看出,画作者其实并未经过专业培养。甚至,对方多半只是将这件事作为一个爱好,闲来无事自学几笔。

可是,旁人又是如何评价的?

灵气十足,天赋超群。

天赋。

多么不讲道理的词。

这个词可以一瞬间抹消掉无数努力,就像一场漫长的路途,他背负行囊,艰难跋涉,走得精疲力尽之后才发觉,对方从出生起就站在了他遥不可及的地方。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奔波万里,最后仍然被人远远甩在身后。

凭什么他日复一日的磨砺画技,收获的赞誉,却抵不过一个十多岁的双儿少年寥寥几幅画。

甚至……甚至还要来这种地方,做这种事……

林天逸眸光晦暗,胸膛无声起伏。

他好一阵没有回应,崔婉儿走上前来:“林先生,把画轴给我。”

她的态度出奇地冷静,但语调已经冷淡下来,不带任何情绪。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不可能还不明白。

林天逸与她对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好。”

他长舒一口气,忽然快步上前,蛮横地伸手朝那画轴抓去。

崔婉儿惊呼一声,裴长临却好似早有准备,侧身拦住对方去路,双手攀住对方肩膀,将人用力一推——

林天逸踉跄后退几步,跌倒在地。

他挣扎着还想起身,却被几名围观已久的书生学子拦住。徐承志被他爹拦着不让出面,在人群里憋屈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抓紧机会,顺势在对方身上踹了几脚出气。

场面一时混乱,裴长临却并未关心。他只是小心翼翼将画轴卷起,细致地系好绸带。

贺枕书同样没理会那些混乱,悄悄蹭到他身边:“你之前怎么都没告诉我呀……”

裴长临系好了画轴,抿唇笑了笑:“原是想给你个惊喜,后来嘛……是想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

贺枕书轻轻锤他:“烦人。”

裴长临拿着那幅画轴走到崔婉儿面前,将轴杆抽出,递到她面前:“崔姑娘请看。”

那轴杆的中央,的确刻着一个独特印记。

“崔姑娘若还买了我夫郎的其他画作,尽可回去查看,只要画作为真,轴杆上皆会有这个印记。”裴长临道,“今日我夫郎带来的新作同样如此,崔姑娘若仍有疑虑,也可去查验一番。”

崔婉儿仔细检查了轴杆,摇摇头,将轴杆还给他:“不用了,我相信公子。”

“这次是我识人不清,受人蒙骗,还险些令公子被人误会。”崔婉儿不愧是大家闺秀,遇事并不躲避,坦率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婉儿向公子道歉,也……也向临书先生道歉。”

最后这句话,她是对贺枕书说的。

贺枕书连忙摇头:“崔姑娘言重了,这种事谁能想到,你也是受害者。”

崔婉儿沉默下来,并不回答。

“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贺枕书看了眼还在与人群纠缠的林天逸,道,“我这幅《游园图》的确是有人高价约稿,我还收了钱的,若不是崔姑娘,那……”

崔婉儿听出他想说什么,摇摇头:“据我所知,林先生……林天逸家境贫寒,应当没有钱财买画。”

“那他是如何拿到我的画,还用这画欺骗崔姑娘?胡掌柜先前明明说——”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是啊,除了胡掌柜之外,还有谁能拿到他的画呢?

贺枕书明白了什么,垂下眼来。

裴长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走到林天逸面前:“你与那位青山镇的胡掌柜之间,究竟有什么交易?”

林天逸正被以徐承志为首的几名书生拉扯着要扭送去山庄管事处,听言奋力挣脱开来,冷笑道:“交易?我哪里配与姓胡的有交易,我只不过是他的工具罢了!”

正如许多字画行一样,胡掌柜的文轩字画行出售的名家画作,亦是真假参半。

但真假难辨的赝画不是凭空得来,因此,胡掌柜手底下其实签了一大批惯会模仿他人画作的赝画师。

“所以,你是那间字画行的画师?”贺枕书问。

“是。”林天逸衣衫和发冠都在方才的挣扎中弄乱了,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他推开拦在他身前的人,朝贺枕书淡淡一笑:“我是文轩字画行里最好的赝画师,至少在模仿你这件事上,是最好的。”

贺枕书:“……”

对方这说法令他不适极了,周遭更是群情激奋,还有人大声斥骂起来。可林天逸并不在意,继续道:“方才那些画你也看到了,我还带了些别的过来,你可以都看看。除了几幅新作是为了假扮‘临书先生’而新画的,大部分都是过去的旧画。”

“我们的风格原本就很像,也可以说是喜好相似。”

他闭了闭眼,眼底露出几分不甘:“可是为什么,你的画就能一幅接一幅卖出去,轻轻松松名扬全城。而我,在文轩字画行待了数年,却仍然只能昧着良心去仿造那些赝画!”

“你以为我不想堂堂正正带着自己的作品出入书画展?你以为我不想看着自己的画作受人喜爱,名扬千里?我与你究竟差在哪里,运气吗?”林天逸眼底隐隐露出癫狂之色,可他说到这里,忽然又冷静下来,“对,应当就是运气……”

他的视线落在展位上那几幅画作上,轻轻笑了下:“这几幅是我模仿得最像的,胡掌柜说直接当成‘临书先生’的新作也无不可。你看,我画得很好不是吗,若不是被你那木匠夫君在真品上做了那劳什子的印记,今日在场的,谁能分得出?”

林天逸这话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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