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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洋大盗被关押在南城兵马司的大牢。

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大冬日出了一身的汗, 他擦了擦额头,犹豫地看向座上的三皇子:“殿下,这王妃之尊……”

按规矩来说, 哪怕死囚攀咬也不能让天潢贵胄来大狱对质。

“指挥使大人慌什么?”三皇子温和一笑, “这两个贼人闹出人命,还将望仙楼的祭祀法器给盗了。人命不要紧,可法器若寻不回, 父皇震怒, 可就是兵马司的过错了。”

听到这个“人命不要紧”, 指挥使脸都绿了, 面上还是诚惶诚恐道:“那两人受了刑已吐出这段时日盗窃的赃物, 却没瞧着望仙楼的法器,卑职已告知锦衣卫今日便将犯人移去诏狱……”

三皇子笑着喝了口茶:“对质完再移交也不迟。”

指挥使:“……”

看往锦衣卫那甩不了锅,指挥使叫苦不迭。

神仙打架, 为何要殃及他们这些小人物?

璟王极其爱护这个替嫁的璟王妃,此事已满京城都知晓, 他虽然让人去请, 可定不会如此顺利就将人带来。

指挥使正忧愁着, 就听外面传来木轮划过石板地的声音。

全京城也就璟王一人是这动静。

指挥使眼皮一跳。

璟王也跟来了?

众人赶紧去迎。

姬恂的确来了,却不是跟来的。

今日璟王身边并未带常年跟在他身后的殷重山,反而是周患在后头推着轮椅。

此人瞧着双眸清澈,没心没肺,可所有人都警惕地望向他腰后那把又快又狠的刀。

姬恂进来后, 指挥使赶忙行礼。

三皇子视线落在后头, 发现王妃并没有来, 眉尖轻轻一蹙,恭恭敬敬颔首:“见过皇叔。”

姬恂懒洋洋扫视一圈:“你是哪个?”

若在寻常, 殷重山早就准确无误地将所有人用关键词一一告知,唤醒王爷的记忆,但周患是个没长脑子的,挠了挠头:“属下也记不得,要不我去问问?”

三皇子:“……”

三皇子年纪还小,并没有修炼到太子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脸色一僵,才勉强笑着上前恭敬道:“回皇叔,我是姬靖。”

唤他皇叔,名字又是从立,想也知道是姬翊的同辈。

姬恂却像是喝药喝坏了脑子,手撑着脸侧:“不记得。”

三皇子微微咬牙。

这时周患忽然“啊”了声,大声对王爷说悄悄话:“王爷,这人是三殿下啊,就是上个月在画舫,咱们王妃关扑赢了他好几千两的那个。”

姬恂想了想:“唔,记起来了,原来是你啊,不必多礼。”

三皇子:“……”

姬恂又看向一旁跪着的指挥使:“这位?”

指挥使正要说,周患道:“这位是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胡大人,年前刚上任,昨日上元节南城明和坊险些失火,便是这位胡大人力挽狂澜才救了一条街的百姓。”

姬恂点头:“胡大人爱民如此,当真仁心。”

胡大人:“……”

胡大人差点跪下去。

被煞神夸他可受不起!

三皇子被涮了个够,笑容越来越难看,却不能在姬恂面前表现出丝毫不悦。

寒暄完,姬恂笑着说正事:“拙荆昨日受了风寒,如今卧病在榻不便出门,本王便代他走这一趟。胡大人,你想如何对质?”

胡大人擦了擦汗,将两份供词奉上前:“回王爷,这是两个贼人的供词。”

姬恂接过,漫不经心扫了一眼。

这伙江洋大盗在江南极其有名,杀人越货为祸多年,去年终于被新上任的浙直总督剿灭,这两人侥幸逃脱,从江南一路来到京城。

男人姓薛,排行老四,海捕公文名字只写薛四。

另一位是个女人,传闻极其心黑手黑,江南众人叫她云娘子。

不知是兵马司用的刑够狠,供词密密麻麻,写了两人在江南如何为祸百姓,又是如何一路北上在京城大胆盗窃。

姬恂眉头轻挑。

这个男人的供词最多,攀咬楚召淮的话便是从他口中说出。

姬恂将供词看完,随意按在桌案上,淡淡道:“传人上来吧。”

胡大人颔首称是,让人将贼人提上来。

趁人来的空挡,姬恂慢悠悠喝了口冷茶,对垂首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三皇子道:“三殿下,功课可做好了?”

三皇子笑起来:“回皇叔,已做好了。”

“那怪不得。”姬恂淡淡道,“本王一直都觉得国子监布置的功课还是太少,放假二十日就该写四十篇策论,省得三殿下闲着无事,能乱逛到兵马司来插手江洋大盗之事。”

三皇子被骂得脸一僵,讷讷道:“皇叔,望仙楼的祭祀法器丢失,我只是想为父皇分忧。”

姬恂点头:“那是本王错怪三殿下了,兵马司、锦衣卫、巡捕营、太子殿下,加上本王这个皇弟都是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连个江洋大盗的赃物都查不到,还得靠三殿下才可力挽狂澜。回头本王必定将此事好好告知皇兄,怎么说都得给殿下讨个封赏,也不至于浪费了你的这番劳心劳力良苦用心。”

三皇子脸色唰地就变了,立刻敛袍跪下:“皇叔息怒,我并未想这么多,也更不曾有过大逆不道的心思!”

虽然是太子让他前来兵马司,可这话若是传到圣上耳中,不知会被如何曲解。

姬恂笑了,漫不经心地抚摸鸠首杖:“本王说什么了,这不是在赞你为皇兄解忧吗,起来。”

在战场厮杀的将军气势凛然,三皇子脸都白了,讷讷道:“皇叔……”

姬恂一眼望过去。

三皇子一哆嗦,艰难地爬了起来。

胡大人始终垂着首,心中叹服不已。

传闻璟王嘴毒心狠,此番一见果不其然,短短几句话就将方才趾高气昂的三殿下给说得像是怂鹌鹑般。

几句话的功夫,那姓薛的男人被押了上来。

这人满脸匪相,一瞧身上便带着人命——也不知楚召淮是不是吐晕了,竟将他当做好人。

薛四受过刑,衣裳带着血,带着镣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伏地磕头。

姬恂拿着供词慢条斯理地看:“你说楚府大公子带你们进京城……呵。”

后面的话有些可笑,姬恂没忍住笑了起来,饶有兴致道:“大公子缺少银钱又贪财,为一己私欲让侯府管家暗中相助,带贼人进京盗窃,事后五五分,望仙楼的祭祀法器就在大公子手中。”

连胡大人都觉得这供词离谱。

堂堂王妃之尊,又是侯府大公子,就算贪财也不至于在京城和贼人勾结。

姬恂带着笑问:“胡大人,这两位江洋大盗盗窃的金银总共有多少两?”

胡大人回道:“仔细算来,已有上千两。”

“那就奇了怪了,五五分也不过五百两银子。”姬恂耐心极了,好像真是过来认真对质的,“王妃医术师承临安白家,为本王调养身体一次诊费便是一百两黄金,何必冒险和贼寇勾结,做这得不偿失的事?”

薛四额头触地,并不说话。

姬恂笑了:“三殿下,你说呢。”

三皇子浑身紧绷,硬着头皮说:“贼寇攀咬不可信,王妃身份尊贵,定不会是勾结盗贼之人——只是人言可畏,若不细查,恐怕满京城的人都要议论纷纷,也有损皇叔的名誉。”

姬恂笑意更浓:“按三殿下的意思,本王要将王妃下狱用刑,如此大义灭亲,本王在京城人心中便是芝兰玉树品行高洁之人?如此甚好,甚好啊,本王这些年的污名也算能洗清了。”

三皇子一僵。

姬恂说话和他行事一般无二,皆是不可控且疯的,他从不自证也不争辩,反而一路顺着对方的话夸大。

说的话越真诚,越显得阴阳怪气。

“皇叔息怒。”三皇子吞咽了下,低声道,“只是城门司的官兵上报,去年腊月的确瞧见王妃和这二人一同进城。”

“是吗?”姬恂拿出另一个人的供词,“那为何这位云娘子的供词却是从未瞧见过大公子?”

三皇子犹豫:“这……”

姬恂随意一瞥,胡大人察言观色,忙将云娘子请上来。

这位云娘子传言是个极其心狠手辣之人,面相却是极其温婉柔和,她受了刑,脸上带着血,神色却是淡淡的。

她跪地行了个礼:“见过诸位大人。”

胡大人道:“薛四招供你二人是由楚府大公子带入京城,可有此事?”

云娘子回道:“民女从不认识什么楚府大公子。”

这话一出,薛四诧异看她,没忍住厉喝道:“放屁!明明就是那小子说要报恩,让那什么侯府的人和城门官兵打了招呼,否则你我哪有本事进城?!”

云娘子默不作声。

薛四急了,踉跄着一把拽住她。

胡大人刚要让人去拦,姬恂却一抬手制止,饶有兴致看着。

薛四急声道:“那人身份尊贵,你供出来他也不会有事,你我可不同,若是再掩藏便是杀头的死罪。”

云娘子不为所动,还是那句话:“我并不认识楚府大公子,偷盗之事皆是我和薛四所为,望仙楼的祭祀法器我们却没见过,望大人明断。”

“胡言乱语!那人到底给了你多少银钱,能让你这般守口如瓶!” 薛四咆哮完,又屈膝往前拽住三皇子的衣摆,“殿下,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这一切皆是楚府大公子指使的……”

三皇子脸都白了,厌恶地往后一退。

蠢货。

姬恂似乎是倦了,懒洋洋撑着侧脸,随意道:“保护殿下。”

胡大人正要让人将薛四拖下去,就见周患微微挑眉,倏地上前。

锵。

刀光被朝阳照得寒芒一闪,唰地落在众人眼中。

周患眼睛眨也不眨,手起刀落,锋利刀刃悍然劈下。

血瞬间喷涌而出。

薛四的身躯轰然倒地,不可置信地捂着脖颈挣扎了几下,便瞪大眼睛咽了气。

周患的刀太快,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已轻飘飘杀了人收剑入鞘,重新溜达回王爷身后,刀刃之上甚至没有半滴血。

胡大人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惊叫出声。

狰狞的血四处飞溅,鲜红诡异,三皇子离得最近,衣襟处已溅到血渍,还有几滴落在脖颈上。

他浑身一哆嗦,似乎被吓懵了,脸上已没半分血色。

姬恂依然倦倦地坐在那,淡淡道:“此人攀咬王妃不成,又胆大包天敢行刺当朝皇子,此罪当诛——三殿下可受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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