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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太热,莫要到处跑。”楚召淮摸着他们的脑袋叮嘱道,“更不要贪凉去水里玩,很容易出事的。”

孩子们拖着长音,学着楚召淮的口音说:“好嗷——!”

楚召淮:“……”

楚召淮失笑。

孩子们吃完糖,又有人手欠拿爪子扒拉他的眼纱:“神医,我们能看看你的脸吗,那个永宁医馆的人都在传你是丑八怪,说得可难听了。”

提起“永宁医馆”,楚召淮颇有些心虚,咳了声将孩子的爪子扒拉下去:“骂就骂吧,反正我长得也不好看——乖乖,拿着这些钱去阿婆那买点绿豆汤喝吧。”

几个孩子又欢呼一声,叽叽喳喳道了谢,欢天喜地去喝绿豆汤了。

楚召淮松了口气,正要往家里走,就听得有人说了句。

“随意给那些孩子吃药丸,一旦他们吃出什么毛病,你就脱不开干系了。”

楚召淮回头一瞧。

不远处的永宁医馆前站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年岁不大,眉眼清秀五官俊美,看着文文弱弱的,带着些一看就让人退避三舍的冷淡。

楚召淮脸都绿了,硬着头皮走上前,干巴巴道:“商陆哥。”

那名叫商陆的男人没什么神情,敛着眼道:“两月赁期即将过,白神医何时从我家宅子搬出去?”

楚召淮故作镇定道:“租期还有三日呢,到了日子我自会搬走。”

商陆“嗯”了声,转身回了医馆。

楚召淮轻轻松了口气,终于顺利到了家。

这次行医在外住了六七日,终于将误食断肠草的人救了回来。

不过那家是农户,没多少银钱,楚召淮就收了几个铜板,那家人感恩戴德,不知如何报答,索性给他装了一背篓的稻谷。

在燕枝县租赁的小院子价格公道,地段又好,商陆是看他可怜,并未收定金。

直到楚召淮在城中四处行医,发现商陆开的是医馆,自己这般行事抢了人家不少生意,导致每回见了他都很心虚。

算了。

还是早早搬走比较好,省得每次见商陆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楚召淮将稻谷放好,又去后院打水洗脸。

只是不知为何打上来的水却是浑浊的。

楚召淮将水放在盆中等了一会,泥沙沉淀下去后才小心翼翼拿着清水洗了脸。

头顶轰隆隆一声巨响。

像是要下雨了。

燕枝县处于江南的再南边,夏季多雨。

楚召淮将家中落灰的桌子和床榻重新铺好,外头已下起了瓢泼大雨。

楚召淮搬了凳子坐在屋檐下,托着腮看着外面的落雨。

这一年来他四处行医,看着世间疾苦,心境比之前通透许多,一忙起来也已许久没想过姬恂了。

姬恂做王爷时有“煞神”之称,做了皇帝后才一年多,便有人称赞他“明君”了,楚召淮每每听了都觉得恍惚,好像旁人谈论的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

皇帝难道换人了吗?

但后来又听到“明君”的称呼变成“虽是明君但爱阴阳怪气”,这才有了些真实感。

的确是姬恂,没跑了。

狂风暴雨最适合睡觉。

楚召淮累了多日,终于能好好休息。

睡个半天,等雨停后就收拾东西离开燕枝县,继续往南走。

楚召淮盘算得好好的,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后,大雨还在下,似乎没有停的趋势。

盛夏的雨有时就是这样。

楚召淮也没多想,着手收拾东西。

那块精致的玉佩安安静静窝在小包袱中,楚召淮无意中瞧见,动作微微顿了顿。

……突然想起春日暖阳下和姬恂的最后一个拥抱。

楚召淮笑了下,将玉佩重新塞回去,继续收拾。

暴雨倾盆,越下越大,打在身上像是石子似的生疼。

楚召淮本觉得下个一天就能停,可一天两天,连下三天,都要长出鳃了,雨竟然还没停。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楚召淮恹恹躺在被雨气浸染得略带潮湿的被子中,心中盘算,明日租赁的院子便到期了,商陆那样厌恶他,想必会一到时间就将他赶出去。

还是有点眼力劲,明日一早就冒雨离开吧。

先住几日客栈凑合也行。

被子潮湿,连空气都是湿哒哒的,楚召淮翻来覆去睡不着。

估摸着刚到子时,外面忽然有人急急叩门。

楚召淮皱眉起身。

这么晚了,谁啊。

敲门声越来越急,甚至开始砸门了。

楚召淮随意披了外袍,撑着伞出去。

刚一打开门,就见商陆沉着脸站在门口,手都被敲红了。

楚召淮一愣,匪夷所思地睁大眼睛:“刚过子时就要赶我走吗?”

就厌恶他到这种地步?

听到熟悉的声音,商陆一愣。

外头都说这位白水神医整日带着眼纱,定是个丑八怪,没想到这张脸……

商陆一咬牙,一把将他拽出来,神色前所未有地凝重:“不要收拾东西了,快上山!长宁江……”

轰隆!

雷声悍然劈下,将四周一切照得煞白。

“——要决堤了。”

楚召淮一怔。

这几日雨下得极其不正常,燕枝县有不少有经验的长者一直戴着斗笠外出关注长宁江的情况。

那河堤是三年前新上任的知县用京中拨来的款重修的,可每回下雨河堤总是会往下渗黄泥,再加上那新知县口碑不甚好,不少人都怀疑修河堤的款是不是被昧下不少。

三日雨都没停,河堤黄沙冲刷得越来越快。

城中人敲着梆子争先将睡梦中的人叫醒,前去山上避险。

楚召淮冲回房中将盛着各种救命药草的背篓拿起,犹豫了下又将包袱中的玉佩拿起来揣在怀中,飞快跟着人群朝着燕枝县外的山上而去。

楚召淮虽然长在江南,但很少见到洪水决堤。

大雨倾盆砸在身上,就算戴着斗笠身上也很快湿透,楚召淮闷着头往前走,听着四周嘈杂声,脑海中却在想其他事。

古书记载,大灾后必有大疫,洪水一旦来临,医馆的药草八成无一幸存,若真的出事要如何是好。

听说燕枝县的知县是个尸位素餐的蠢货,发生这样大的事,他是否会有所作为。

楚召淮正想得脑袋疼,忽然听到一声沉闷又惊天震地的巨大声响,连带着脚下的山都在微微震动。

举目望去,一条白线在黑暗中缓缓而来。

楚召淮微愣,好一会才意识到那白线是决堤的洪水。

斗笠上的水珠簌簌而落,将视线遮掩,昏暗中隐约瞧见决堤的水不断吞没每家每户未来得及熄灭的烛火。

一盏又一盏。

直到山脚下最后一抹光芒消失被汹涌的水吞没。

整个世间恍惚陷入死一般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