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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更加愤怒,几乎都要打上衙门。

府衙许是破罐子破摔,直接道:“就这些,若不要就搬回去了,否则你们就算冲进府衙也拿不到一粒米!”

众人一僵,满脸敢怒不敢言。

楚召淮面无表情看着,手摩挲了下袖中被暖热的玉佩,微微沉思。

县衙中,那姓陈的知县正搂着新得的姨娘饮酒作乐,对外面的吵闹怒骂全然不在乎。

县丞苦着脸从外而来,忧愁道:“老爷,那群百姓不肯离开,您看是不是要把所有赈灾粮发出去?”

陈知县冷笑了声:“穷乡僻壤出刁民,全都轰出去。”

“这事儿闹大了不好。”县丞是个有脑子了,劝道,“陛下去年砍了不少贪官污吏,咱这儿又因河堤之事闹了灾,万一被朝廷知道细查,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掉不了。”

陈知县懒懒喝了口酒:“去年新天子登基,自然要杀几个震慑天下,如今陛下大权在握,哪里会在意这几百百姓的死活。”

县丞还是忧愁:“可是……”

“别说废话。”

县丞无法,只好又换了个话题:“不过外头有位小公子要见老爷您,似乎是这段时日在县内义诊的白水,白大夫。”

陈知县懒懒道:“什么阿猫阿狗,不见。”

“可他手中拿了块玉佩……”县丞小心翼翼道,“似乎是去年知府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懈怠的那块。”

陈知县眉头一蹙,沉默好一会,不耐烦地道:“叫他进来。”

很快,楚召淮被县丞引着缓步走了进来。

陈知县本来百无聊赖,视线无意中瞥见来人的脸,浑浊的眼睛一动,直接坐直身子,直勾勾盯着。

楚召淮眼纱被大水冲走了,一袭粗布麻衣也遮掩不住那身雍容的贵气。

他快步上前微微颔首行礼:“大人。”

一旁的衙役呵斥道:“见了知县,还不下跪?”

楚召淮还没来得及反应,陈知县一脚将那衙役踹开,起身理了理衣袍,人模狗样地笑了起来:“这位是知府特意提过的贵人,哪里用得着行此大礼。”

楚召淮眉头一皱。

这人面容透露出一股纵欲过度的模样,面相也不怎么令人舒服,看向自己的眼神直勾勾的像是黏糊糊的蛇……

不对,黏糊糊的是泥鳅。

楚召淮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忍着膈应,漠然道:“不知知府是如何提起我的?”

陈知县已走至跟前,笑眯眯地道:“说持此玉佩者,官员无论大小皆要听您调配——贵人,您想要下官做什么?”

楚召淮羽睫微动。

本来觉得姬恂是在说大话,没想到连七品知县也知晓这块玉佩。

这块微凉的玉佩好像有些烫手,楚召淮不自然地咳了声,道:“我想知晓此次赈灾粮有多少,可全部分发给百姓了?”

陈知县笑容一僵。

拿着上头也畏惧的玉佩,为的只是几个刁民的赈灾粮?

本来觉得此人是个大人物,但左看右看也就是个气度长相极度出色的大夫。

若真是哪个府上的贵公子,怎么可能会在燕枝县这种小地方吃糠咽菜,还差点被洪水卷跑?

难不成是哪位大人私下养在府中的娈宠?

贵人所言,陈知县不得不从,只好让人将其他赈灾粮全部分发出去。

楚召淮看着粮食一袋一袋往外运,无声松了口气。

这些粮食虽然不多,但至少能撑过这个月,等到水彻底退去,百姓自己便能前去其他县买粮。

楚召淮不太懂赈灾流程,不过听商陆说估摸着后面还会有赈灾银和减赋税,起码不会让人饿死。

陈知县的眼神令楚召淮浑身不自在,看着粮食彻底搬完后他也没停留,直接马不停蹄地跑了。

注视着人离开,陈知县理了理袖口,似笑非笑道:“入夜后将人给我抓来。”

县丞一惊:“大人,这可如何使得?”

“白日他是光明正大进县衙的,不少人都知晓他是带玉佩之人,自然使不得。”陈知县淡淡道,“但偷偷将人请来,就算弄死了也无人知晓。”

县丞知晓知县胆子大,修河堤、探赈灾粮这些丧良心之事全都眼睛眨都不眨地做出,可却没想到竟然敢打贵人的主意。

看县丞在那唯唯诺诺,陈知县嫌弃地“啧”了声:“我说笑罢了——下去吧。”

县丞轻轻松了口气,这才下去了。

***

赈灾粮彻底下来了,楚召淮看着众人扛着米袋笑意盈盈地回去,唇角轻轻一抿。

手指摩挲着那块雕刻着莲花水纹的玉佩,眼前又浮现姬恂的脸。

也不知这一年过去,他的毒是否彻底拔除了。

不过听传闻他成天在朝堂上舌战群儒阴阳怪气骂遍八方,想必身子已彻底康健了。

楚召淮笑了起来。

残破的燕枝城燃起炊烟,终于恢复了些许烟火气。

商陆已将永宁医馆收拾得差不多,草药废了大半,勉强剩了些挑挑拣拣能用。

医馆的人已去领了粮食,商陆正在那皱着眉头看。

楚召淮好奇地凑上去瞧了瞧,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分发下来的粮食怎么掺着沙子,且颗颗干瘪,和糙米差不多了。

楚召淮心中一股无名火起,转身就要走。

商陆一把拽住他:“没事。”

楚召淮气得眼圈都红了,方才的高兴荡然无存:“怎么能没事,朝廷就算再没银钱,也不至于将这样的赈灾粮分发下来。”

商陆轻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楚召淮一僵,迷茫看他。

楚召淮进了县衙一次,随后赈灾粮便全部分了下来,商陆何其聪明,自然知晓是这位白水大夫的功劳。

“那陈知县就像成了精的泥鳅。”商陆将楚召淮拽着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轻声道,“赈灾粮他的确全都分发下来了,就算现在你去县衙对峙,恐怕也会被倒打一耙,说是百姓自己填的沙子。”

楚召淮哪里受过这种鸟气,坐在凳子上越想越气,猛地一蹬腿,差点将放药的簸箕给踹翻了。

商陆还是头回见到对谁都温温和和的白大夫这么孩子气的模样,无声笑了下,道:“你已经做到力所能及之事了,我们都很感激你。”

楚召淮抿唇,被这样当面感谢有些难为情,他将腿收回来,乖乖坐好:“那这米能吃吗?我还有些米,等做好了再给你送来一碗吧。”

商陆:“……”

商陆咳了声:“能吃。”

楚召淮“哦”了声,但气还没下去,耷拉着眼小声嘟囔:“姬明忱不是很喜欢杀贪官吗?怎么不把他当街砍了。”

商陆道:“什么?”

楚召淮摇头。

回家后又做了碗饭,楚召淮也没有菜,只好撒了点盐扒拉扒拉填饱肚子。

天已彻底黑了。

楚召淮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小指上勾着那块玉佩,眉眼安宁。

只是睡着睡着,似乎听到什么声响,楚召淮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好像有人在院子里。

就这破院子啥也没有,贼也不稀得偷吧。

楚召淮睡眼惺忪,揉着眼睛举着灯去院中转了几圈,并未发现有什么人。

他只当自己睡花了眼,又回去呼呼大睡。

等到屋中烛火熄灭,呼吸声均匀后,一道血溅出来的动静倏地在静谧深夜中响起。

砰的一声闷响,一个高大的身形倒在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地上,脖颈处的血像是墨迹般蜿蜒着往外蔓延。

很快,有人将死透的尸身抬走,湿帕子在地上抹了抹将狰狞血迹擦拭干净。

院中虫鸣阵阵,没有惊动任何人。

***

楚召淮一觉睡到自然醒。

昨晚没吃多少,晨起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正想要自己煮些米吃,就听外面似乎一群人疾步而走的动静。

楚召淮顿时吓清醒了。

他实在是被那日的洪水淹城给吓怕了,听见这动静还以为大水又来了,赶紧将玉佩揣怀里,拎着背篓就往外冲。

只是刚打开门,就见商陆站在门口,正抬着手似乎要叩门。

楚召淮一懵:“商陆哥?”

“一大清早去哪儿?”商陆问。

楚召淮干巴巴道:“是、是又发大水了吗?”

商陆愣了下,失笑道:“没有,是百姓往菜市街赶的动静。”

楚召淮眼睛一亮:“有菜运来啦?”

太好了,他吃米要吃吐了。

“也不是。”商陆比刚认识时脸上多了些笑容,声音温和,“他们是去看杀头。”

楚召淮:“……”

楚召淮又回想起这一生见过的那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害怕地缩了缩脑袋,小声说:“杀头……有、有什么好看的?”

商陆解释道:“今日一早,朝廷派来赈灾的大人到了,兵部左侍郎,叫什么来着。”

楚召淮诧异极了:“兵部侍郎?”

他虽然不懂朝政,但也知道兵部左侍郎,是正三品官员,和他爹当年差不多。

这种大官竟然来燕枝县这种小地方赈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