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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就可以说得通了。

毒嘴,招摇,气势逼人,连周统领都要为他鞍前马后。

以及那句王妃……

哪怕在这穷乡僻壤,商陆也曾听闻陛下在做璟王时曾娶过一位男妻,但夺位成功后似乎觉得王妃是耻辱,继位没几天就休了妻。

商陆本来觉得皇家无情,如今亲眼一见,才知传言不实。

陛下瞧着不像休妻……

倒像是被休。

夜半三更,雨还未停。

姬恂喝了新熬好的药,浑身热意终于隐约有消退下去的趋势。

楚召淮终于松了口气。

雷声渐行渐远,隐约可听到像是敲盆般沉闷的轰鸣。

姬恂墨发披散枕上,嘴唇苍白,昏睡中眉头越皱越紧。

四肢百骸依然燥热,浑浑噩噩中,忽然感觉一双温暖的手朝他耳边探来,用了些力道捂住他的耳朵。

闷雷好像被这双手完全隔绝在外。

熟悉的药香弥漫鼻间,姬恂终于安心地任由自己彻底跌入黑暗。

***

陛下不适用治疫病的药方,断断续续换药两日才终于彻底退烧。

再次醒来时,朝阳从窗户落在眼睛上。

姬恂注视着床幔好一会,后知后觉有人正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呼吸均匀,似乎在守着他。

脑海后知后觉记起这几日楚召淮寸步不离地照料,姬恂唇角勉强动了动,偏头看去。

周患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倏地怼过来,双眼几乎放出光芒:“陛下!您终于醒了!”

姬恂:“……”

姬恂半阖着眼眸。

周患大惊失色:“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烧了太久,脑子不适?”

姬恂冷淡道:“速去支点银子买两匹汗血宝马,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回到晋凌,问问重山这句话该不该说?”

周患:“……”

见陛下这张毒嘴依然威力惊人,周患就知晓他好得差不多了,上前将人扶着半靠在高枕上,将在小火炉上温着的药递过来。

姬恂垂眼喝了几口。

周患见陛下脸色还好,开始对他说正事。

“燕枝的大疫已控制住了,幸好其他县并未爆发大疫,知府和布政使在商议,是不是这个月底就能打开城门,任百姓去留。”

姬恂“嗯”了声:“可。”

周患又叽叽歪歪说了些有的没的。

姬恂他“啧”了声,知晓不能等周患开窍,索性直言道:“召淮呢?”

“哦,神医还在营帐忙活呢。” 周患道,“神医还有心疾呢,这样忙活可不是个办法,陛下要不去劝劝?”

姬恂握着药碗的手指因用力,指甲微微发白,将口中苦涩的药吞了下去。

他已没了立场和身份去要求楚召淮做什么。

周患见他没应答,只好说:“好吧,那我让商陆大夫去劝一劝,神医一直喊他哥,想必是听哥的话。”

姬恂:“……”

姬恂指腹越发青白,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碗捏碎。

不可否认周患这话是对的,楚召淮心软,向来经不住旁人的劝说。

当年在璟王府哪怕再难过愤怒,赵伯一哄他吃饭他还是乖乖道谢,从不让自己的坏情绪影响旁人。

如今大疫控制住,商陆一去,定能劝说住楚召淮。

可好像哪里不对……

姬恂默然注视着只剩了个药底的碗,像是一道雷光驱散了眼前迷雾一般,意识陡然清明起来。

商陆只认识楚召淮三个月,就能提建议哄人去休息。

他为什么不行?

当年两人分开得太过惨重,留下好似天堑般不可愈合的伤疤。

姬恂似乎是畏惧那道伤痕,甚至未去看那伤有没有愈合,对待楚召淮束手束脚,如今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关怀的话都无法坦然说出口。

姬恂眉尖紧锁着,思绪混乱极了。

周患想了想,又把京中发来的传信拿给姬恂:“大疫已控制住,太子殿下发来家书,委婉询问陛下何时回京。”

姬恂回过神来,听到是姬翊的信,随手接过。

就见被朝臣阿谀奉承赞为“高才硕学,可比宁王”的太子殿下,家信用词甚为简单直白。

「父何时归?众臣欺我年幼,斥我疑我,望速回替我出气。

翊三跪拜求。」

姬恂:“……”

姬恂将信揉了揉,准确无误砸周患脑门上。

这叫委婉?

周患将弹起来的信纸接在掌心,没心没肺地问:“那陛下要回京吗?”

姬恂偏头凉凉看他。

周患“哦”了声,知道答案了。

***

燕枝县的大疫短暂控制住,两日内除了陛下外只有几个人染上,且都是轻症,好得极快。

水已彻底退了。

本是一片好风景,放眼望去却被大水席卷得树桥坍塌,满地荒瘠。

京城的钦差亲至,临江州的知府和布政使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各处奔波,短短一月彻底控制住,赢得百姓一阵传颂。

楚召淮在营帐外的空地处,坐在小凳子上研着药。

阳光倾洒,有几个已无大碍的病人从营帐走出,外面正有亲人来接。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穿着空荡荡的衣袍,欢天喜地地奔向不远处等着他的人。

“娘!”

楚召淮抬头望去。

日光下,活蹦乱跳的孩子叽叽喳喳冲向远处,一头撞在一个妇人怀中,笑吟吟了几句后又“嗷”地一声哭了:“娘!我还以为你死了,不来接我了!呜……娘没有丢下我!”

妇人双眼含着热泪,擦着孩子脸上的泪水:“你傻啊,娘怎么会丢下你呢?走,回家去。”

孩子破涕而笑,牵着妇人的手一蹦一跳地回家了。

楚召淮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许久,轻轻笑了下,继续研磨药草。

商陆撩开营帐而来,见楚召淮瘦弱的身影被阳光照得落在地上只有小小一团,走上前道:“小水。”

楚召淮仰头道:“商陆哥。”

商陆看着楚召淮比半个月前瘦了一圈,脸色也泛着白:“怎么还在忙?不回去休息吗?”

楚召淮摇摇脑袋:“大白天的睡也睡不着,还不如找些事情干。”

“多亏了你,大疫已控制住。”商陆难得笑了笑,道,“听说月底就要开城门了,知府和布政使大人在考虑在县衙摆几桌筵席宴请钦差。”

楚召淮磨药的东西悄无声息慢了下来,随意道:“哦,是钦差办完差事要回京了吗?”

“也许吧。”商陆看着楚召淮的神色,又道,“大水前,你曾想要离开燕枝,是准备回家去了吗?”

楚召淮想了想。

他当时想过再去寻一处地方继续行医救人,也想过走到哪是哪,从未真正想要去何方,只知道不想回家。

他没有家。

“没想过。”楚召淮如实说了,“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先继续往南走吧。”

商陆无可奈何:“你就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楚召淮笑了下:“想来我命中注定六亲缘浅,孤独终生吧。”

商陆看他这般自嘲,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你心地良善,又救了这么多人,就算世间真有神佛,定会保佑你如愿以偿。”

楚召淮笑起来,还双手合拢朝三方拜了拜,一本正经道:“那就借商陆哥吉言,望各路神仙让我有想回之处吧……”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正是大病初愈的姬恂。

楚召淮:“……”

楚召淮还在随意拜佛的手一垂,忽然就伸左手拍了下右手。

啪地一声。

姬恂身着黑衣,因昏睡两日脚步缓慢,一身气势仍然强悍,还未到就让人觉得不自在。

很快,陛下慢吞吞走近。

商陆已知晓此人是当今圣上,虽然不知晓陛下扮钦差是什么毛病,但他还是未拆穿,起身拱手行礼:“陆大人。”

姬恂随意一点头,垂眼看着还在忙着磨药的楚召淮,似乎有话要说。

商陆很有眼力见地颔首:“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说完,转身离开。

楚召淮:“……”

姬恂坐在楚召淮身边,眼神直直望着他。

已经两日了,楚召淮脑海中还全是姬恂高烧时说得那一堆胡言乱语,脚趾拼命抓着地,有点想让商陆哥将他揣兜里一起带走。

算了。

总归要面对的。

楚召淮深吸一口气,严阵以待。

…刚做足心理准备,就见姬恂高大的身躯微微往他跟前一栽,陛下毫无征兆地伸长手臂,一把将楚召淮抱在怀里。

楚召淮当即愣在原地。

自重逢以来,姬恂始终是点到即止,规规矩矩说人话,除了为救他那次外再多的亲密举止便没有了,矜持得都不像他了。

这是姬恂第一次这样强势,双手收紧,像是要将他揉进怀里。

楚召淮脑袋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做出反应,僵着身子讷讷道:“陛下?”

因紧抱的动作,楚召淮看不见姬恂的神情,只听到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舅舅很想你……”

楚召淮一呆。

姬恂道:“姬翊、赵伯、周患也时常念叨你,就连殷重山每月上请安折子,也要问句你有没有回京。”

楚召淮这辈子没被这么多人惦记过,甚至下意识在脑子数了数,一二三四,竟然足足五个人。

姬恂声音没有平日的冷嘲热讽或吊儿郎当,嗓音因两日高烧略带喑哑,咬字轻缓,像是罕见地吐出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