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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将阑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盛焦。

盛焦道:“想骂人?”

“嗯。”奚将阑轻轻地说,“行吗?”

“不行。”

“哦。”奚将阑像是吃了瘪的小媳妇,动作轻缓地一伸手,声音更轻地道,“——冬融。”

下一瞬,幽间寒芒肆意,晕晕乎乎的冬融剑“啪”的一声落到他掌中,奚将阑眼睛也不眨,毫不留情朝着盛焦眉心就劈。

盛焦:“……”

冬融:“……”

这人翻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奚将阑砍人从来不像寻常人那般小打小闹,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劈了盛焦,冬融剑刃锋利无比,哪怕持剑人毫无灵力也依然带出一阵骇人的灵力破空声。

盛焦护身禁制倏地一闪,强行格挡住冬融剑。

冬融又开始:“啊啊啊——”

奚将阑一贯都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自己能挑逗撩骚别人,但轮到自己却恼羞成怒握剑砍人。

铺天盖地的尴尬在心中拼命叫嚣着,恨不得从行舫上跳下去死了算了,但他面上却面无表情,持剑将禁制倏地击碎。

冬融剑意如冰,势如破竹格在盛焦脖颈处。

盛焦猛地伸手强行捏住离脖颈命门一寸的冰冷剑锋。

奚将阑终归毫无灵力,剑刃再也不动半寸。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盛焦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意,突然道:“当年,让尘对你说过什么?”

奚将阑手一僵,冷冷道:“说我其实是你亲爹,你未来得给我奔丧扶灵。”

说罢,他抬脚就踢。

盛焦眼疾手快扣住他的脚腕用力一拽,奚将阑猝不及防踉跄着屈膝跪下去,差点整个人栽盛焦怀里。

冬融剑脱手而出,被盛焦反手抓住。

只见寒光一闪。

盛焦面无表情将奚将阑按在蒲团上,冬融剑擦着他的脖颈三寸处直直刺入地面,剑鸣嗡然,震得小剑穗不住摇晃。

杀意贴着奚将阑的脖颈,让他耳饰上的璎珞扣瞬间结了一层冰霜。

奚将阑根本不知道“服输”两个字怎么写,被如此压制也照样盛气凌人,被盛焦膝盖死死抵住的手挣扎着用力一握。

指尖已刺破掌心,溢出满是毒的血液。

因横玉度的“换明月”,立场相对的两人像是同站万丈高空的蛛丝上,风平浪静,勉强相安无事。

此时,一股小风旋,轻飘飘打破那点微妙的平衡。

盛焦居高临下看着他,行舫刚刚穿破厚厚云层,一缕皎月象牙窗缝隙破开而入,照在他冰冷脸上,好似半寸剑光寒芒。

“是说……我终究有一日会杀了你,对吗?”

奚将阑瞳孔剧缩,面露悚然,他全然不顾脖颈边的剑刃,挣扎着去蹬压迫他的盛焦。

“滚开!”

盛焦冷着脸收剑起身。

奚将阑飞快往后退了几步,但这幽间太小了,他一时没收住脚步,踉跄着直接摔出去,后腰卡在长廊满是冰霜的栏杆上,锋利冰凌将掌心划出一道血痕。

盛焦皱眉上前半步,似乎是想扶他。

奚将阑“嘶”了一声捂住手,疼得冒出冷汗。

他正要骂人,抬头看去突然一呆。

在两人幽间外的廊道上,不知何时已有数十个蒙面黑衣男人手持兵刃悄摸摸地靠着木门,架势瞧着……

像是要偷袭刺杀。

奚将阑和黑衣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好一会,奚将阑扫到他们兵刃上似乎有应琢的傀儡符,唇角微微抽动:“你们是奉巧儿之命来杀盛焦?”

众人犹豫一瞬,点头。

“蠢货!”奚将阑像是终于找到宣泄口,无理取闹将方才的羞耻尴尬全都迁怒这些木头人,脆生生骂道,“那还杵着做什么,再不杀就赶不上今年中元节了!上啊!”

众人:“……”

本是想偷偷摸摸用毒丹将幽间的人迷晕再下手,但奚将阑无意中戳破,黑衣人也索性不再犹豫,当即持着兵刃朝盛焦冲了过去。

“真白费。”

奚将阑没好气地坐在栏杆上,懒得看那血腥的厮杀场面。

栏杆之外便是皎月、云海、狂风,木栏又细,哪怕稍微坐不稳就会坠落万丈高空神仙难救。

但奚将阑好像从来都不知什么是怕,优哉游哉晃荡着腿,撕开裾袍一块布缠在掌心伤口处,缠一下“嘶”一声。

等到他“嘶”过十声,叼着布条胡乱系了个结包扎好伤口,再一抬头。

……满长廊的人东歪西倒,不知死活。

盛焦毫发无损,冷冷一甩冬融剑,漠然长廊外的奚将阑对视。

奚将阑:“……”

盛焦沉着脸抬步过来。

奚将阑一转身,将双腿悬在行舫外,警惕道:“你就站在那,我们谈一谈。”

盛焦停下步子,蹙眉道:“下来。”

“你猜得对。”奚将阑连扶手都不抓,单薄身躯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冷声道,“早在六年前,让尘就用相纹预知过我的死状——天道大人,是您杀了我。”

盛焦瞳孔剧缩。

奚将阑声音好似要消散在风中。

“我要想活着,只有杀了你。”

“换明月”的“听之任之护之”按理说,能够操控盛焦做任何事,但奚将阑始终谨小慎微,惧怕盛焦修为太高,将他逼急了“堪天道”会强行破开“换明月”。

到时,遭受过性命威胁的盛焦恐怕会眼睛眨都不眨将他劈成齑粉。

奚将阑不敢赌。

““窥天机”从不会出错,早知我会死于你手,那我为保性命想先杀了您,也是应该的吧。”奚将阑低语,“天道大人会谅解的吧?”

盛焦:“……”

奚将阑到底哪来的本事,能脸都不红说出这种话?

还理直气壮。

好像和他计较,还是盛焦的错似的。

盛焦额角青筋轻轻一跳,朝他抬手:“先下来。”

“天道大人,我只是想……”

“奚将阑。”盛焦突然说。

——这是他第一次叫奚将阑的字。

奚将阑一愣。

盛焦黑沉眼眸好似早已将奚将阑看透,冷冷道:“我不愿再拆穿你的花言巧语,适可而止——下来。”

奚将阑:“……”

奚将阑骂了声娘,将脸上佯作的神情收得干干净净,沉着脸从栏杆上轻飘飘跳下来。

“既然不信你问什么?!”奚将阑恶人先告状,呲他,“想知道让尘对我说了什么,你索性自己去问他好了。”

盛焦见他终于下来,视线才冷冷移开。

奚将阑踹了一脚地上生死不知的傀儡,低声骂了句“没用”,走过去时故意撞向盛焦肩膀。

但盛焦身形高大,巍然如山,奚将阑这一撞反倒把自己小身板给撞到一边去。

“你……”

奚将阑瞪他一眼,本想再无理取闹,但视线无意中落在盛焦垂在一旁像是被狗啃了的手上,突然就蔫了。

他默不作声地爬到软塌上,胡乱扯过一旁盛焦叠放整齐的外袍裹在身上,保持着蜷缩膝盖的憋屈姿势打算睡觉。

“这盛无灼身上是戴了什么能看透人心的法宝吗?”

要不然的话为什么自己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他都能一眼分辨出来。

奚将阑百思不得其解,嗅着盛焦外袍上的桂香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直到翌日一早行舫下落时也没说上半句话。

天光破晓。

困得睡眼惺忪的奚将阑披着獬豸纹外衣,纤细身形从朝阳满地的长廊走过,视线轻轻落在下方。

阳光烈烈,行舫外层厚厚的冰霜一寸寸消融,化为水珠噼里啪啦往下砸,像是落了一场小雨。

中州到了。

六年前奚将阑从中州三境狼狈逃离,从天之骄子到一无所有;他四处为家却因獬豸宗搜捕令只在南境北境辗转,半步都未靠近过中州。

但兜兜转转,他还是回来了。

行舫出口密密麻麻的修士鱼贯而出,奚将阑却不下去,手撑栏杆笑意盈盈地看,不知在想什么。

盛焦也不催他,默不作声站在旁边。

好一会,奚将阑突然短促笑了一声。

盛焦道:“怎么?”

奚将阑像是在透过那蝼蚁似的人群看芸芸众生,唇角轻轻勾起,像是在期待即将开场的大戏。

“真好啊。

“我回来了。

“今夜中州……怕是有不少人睡不着了。”

***

奚将阑本以为盛焦会将自己带去獬豸宗,正在绞尽脑汁要如何用“换明月”逃脱,但走了半天才后知后觉。

这竟然是去盛家的方向。

奚将阑凑到最好套话的倦寻芳身边,笑嘻嘻道:“倦大人,盛宗主平日里也是住在盛家吗?”

倦寻芳瞪他一眼:“少和我套近乎!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离我远点!”

奚将阑非但不远甚至还凑得更近,涎着脸皮道:“盛家那些是什么人我想倦大人应该也看得透,那些鼠目寸光的蛀虫这些年想来把你家宗主磋磨得不轻吧?”

此话一出,倦寻芳对盛家人的怨恨瞬间压过对奚将阑的厌恶,当即恨恨地喋喋不休。

“那些狗……”

倦寻芳大概想骂脏话,但看到前方的盛焦又强行忍住,低声道:“那些个鼠雀之辈,说他们都脏了我的嘴。若不是宗主,他们盛家早就去市井要饭了,哪会像现在这般风光?!”

奚将阑饶有兴致地问:“很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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