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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道下了大半个月的雨终于停了,日光正烈,相重镜撑着伞,慢悠悠朝着城南而去。

上空恍惚间飘过一抹游蛇似的影子,倒映在长街上,相重镜脚步一顿,微微仰头朝天空瞥了一眼。

一条巨蛇腾云驾雾,几乎是转瞬从无尽城掠过,落在宿蚕声在御兽大典落脚的府邸。

晋楚龄从空中俯冲而下,在落地后化为人形,他一脚踹开府邸的门,森然道:“宿蚕声呢?!给我滚出来!”

宿蚕声的侍人连忙上前去拦,却被晋楚龄一掌挥开,重重撞在一旁的墙上,吐血不止。

晋楚龄根本不想和那些小喽啰多说废话,谁敢拦他直接就是一掌挥出去,几乎是杀进了宿蚕声的府邸。

他闹得这般大,宿蚕声终于从紧闭的房门出来,神色前所未有的漠然。

宿蚕声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晋楚龄,眸中全是厌恶:“你来做什么?”

晋楚龄从三毒秘境一跃而下,他又不是顾从絮,自然受了极重的伤。

只是此人太疯,几乎用燃烧神魂的秘术强行治愈身体,在秘境外又寻了一夜,却没有得到丝毫线索。

晋楚龄一旦疯了就很难思考,但事关相重镜,他堪堪保持冷静,得知宿蚕声已经回了无尽道,猜测他定是知晓了什么,所以马不停蹄地来无尽道找人。

“相重镜呢?”

宿蚕声嘴唇苍白,冷漠道:“你以为我会告知你?”

晋楚龄一听,脸上骤然浮现一抹疯狂的喜色:“你果然知道!”

宿蚕声脸上厌恶更甚:“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不想见你我吗?”

“那是你。”晋楚龄眼睛眨都不眨,猩红瞳孔全是痴狂,“我们已是道侣,他会原谅我。”

宿蚕声冷冷看他:“你们未行道侣之礼,更无道侣之实。”

晋楚龄:“他想要我便补给他,需要你教我?”

晋楚龄说完,终于瞧出宿蚕声身上的不对来,他挑着眉:“你的生死契被人震碎了?”

宿蚕声识海受创,修为跌得不是一星半点,他强行咽下涌上喉咙的腥甜,不耐道;“滚开。”

他这个反应,晋楚龄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他毫不客气地笑出声,眸里全是嘲讽:“宿蚕声,你竟也有今日?”

宿蚕声闭了闭眼:“我是自作自受,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晋楚龄懒得和他比惨,又问了一句:“他现在在哪?”

宿蚕声道:“你本事大,自己去寻,看他会不会原谅你。”

晋楚龄:“你……”

他正要暴怒,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

晋楚龄喃喃自语:“他在三界认识的人不多,不在满秋狭那,就是在双衔城。”

他说完,纵声一笑:“我也是蠢,这么简单的问题,作何来问你这个废物。”

说罢,完全不管宿蚕声难堪的神色,化为蛇形转瞬离开。

晋楚龄离开后,宿蚕声面无表情回了房,将门掩上后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吐出一口血来。

同妖兽的生死契极难震碎,相重镜没那个修为。

看来相重镜和那条恶龙交情匪浅。

***

相重镜偏头打了个喷嚏,仰头看着眼前爬满了藤蔓的破旧石碑坊,疑惑道:“这是双衔城的门?”

城南外是一处荒芜的空地,偌大个地方只有一座破旧的石碑坊立在中央,周围全是乱石杂草,根本不像是赌坊的入口。

顾从絮从袖子里探出脑袋来,道:“有很浓的灵力,是小世界。”

他顿了顿,解释道:“和三毒秘境是一个道理。”

相重镜没想到三毒秘境竟然也是修士的小世界,道:“三毒秘境是你的?”

顾从絮摇头:“是我主人的。”

相重镜挑眉:“但若是修士陨落,小世界不就会溃散吗?”

顾从絮听到这个“陨落”,心尖一疼,沉默好一会才闷闷道:“我主人神魂还未散,他未陨落,我……不会让他陨落的。”

相重镜见顾从絮情绪有些低沉,也没多说,伸出手摸了摸左手袖子里的小龙,道:“好三更,我们要进去咯。”

顾从絮听到这个哄孩子似的语气,差点咬他:“我吃了你!”

相重镜笑得不行,将伞收起来,慢悠悠迈进石碑坊。

和进玲珑塔时的感觉一样,相重镜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再次张开眼睛时,已不在那空旷的荒地。

耳畔喧闹声骤然震天,相重镜环顾四周,发觉自己正身处一条灯火通明的长街上,眼前是一座巨大的高楼,瞧着竟然比无尽楼还要奢华。

小世界中是夜晚,无数各式各样的灯盏悬挂在高楼上,细看下天空上竟然也漂浮着数不清的明灯,高楼的入门处悬挂着金光闪闪的牌匾,上书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双衔城。

门口出入的人来来往往,相重镜拾级而上,刚迈进门槛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震天的——

“买大买小?!”

相重镜:“……”

相重镜死死握着伞,力道之大差点将木质伞柄给捏碎。

顾从絮本来疑惑他为什么一副难以忍受的模样,好一会才后知后觉,赌坊这种需要做无数选择的地方对相重镜那堪称病态的抉择困难症来说,简直算得上是炼狱。

相重镜恨不得捂住耳朵,有些痛苦道:“为什么这世间会有赌坊这么遭天谴的东西?”

顾从絮:“……”

顾从絮迟疑道:“你的剑……喜欢赌?”

相重镜面无表情:“他可喜欢了。”

相重镜根本不想在这里待,随手抓了一个小厮,道:“琼廿一在此处吗?”

小厮是个木质傀儡,满脸呆滞,好一会才伸手指向赌坊大堂最中央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赌桌。

“琼大人在那里。”

相重镜将小厮松开,眉头紧皱。

琼大人?

相重镜看了看这全是灯盏的双衔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从絮察觉到他内心的烦躁,问道:“怎么了?”

相重镜木然道:“若这座赌坊真是二十一开的,我直接削了他狗头。”

顾从絮:“……”

不远处的赌桌旁围了一堆人,一个衣衫凌乱的男人正交叠着双腿坐在椅子上,姿态懒散,手持着坠着几颗小骰子的烟杆吞云吐雾。

此人是个彻彻底底的赌鬼,烟杆上挂着骰子穗子,发间的发冠也是樗蒲用的五木形状,几乎全身上下的装饰都和赌脱不了干系。

琼廿一吐了一口烟雾,微微一歪头,眼底有一处仿佛骰子印上去的六点,耳饰上坠着的骰子轻轻一转,也露出两个六点来。

他坏笑着朝着对面坐着的男人道:“易掌门,若这局再是‘大’,您可是要将你儿子留下来给我玩儿了。”

脾气火爆的易掌门将外袍一脱,怒目道:“老子这局定不会输!”

琼廿一笑起来:“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们人类在输之前这番大言不惭的模样了,很好玩。”

他说着,轻轻将面前的骰盅拂开,露出里面三个六点来。

琼廿一眼尾一挑,耳饰上的骰子突然又开始旋转。

他笑眯眯地道:“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