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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重镜默不作声。

云尊主也是个倔脾气,见相重镜不问他也不自己往下说,就冷着脸垂着雪白的羽睫和相重镜干耗。

看谁都能耗过谁。

相重镜:“……”

两人足足干耗了整整一刻钟,相重镜才面有菜色,勉为其难应了一声:“嗯?”

云尊主这才满意,对话终于继续下去。

“一人。”云尊主,“只有一人,还是足足受了数百道雷劫才奄奄一息入了云中州。”

相重镜终于有了反应,诧异看向云尊主。

千年来九州飞升之人无人去统计,再加上九州三门的执掌权在溯一手中,更是无人将飞升之人公诸于世。

原来这一千年来,只有一人得道飞升吗?

云尊主沉沉道:“只是两道三毒火就能将地脉毁成这样,而那条龙却全身上下皆是三毒,你就算是天生仙骨也无法被他这般侵害。”

相重镜不说话。

云尊主见他还是一副执迷不悟的神色,重重一拍扶手,冷声道:“云玉舟,我是在救你。”

相重镜垂眸看着手背上缓缓浮现的生死契,好一会才轻声道:“若我执意如此,会如何?”

云尊主恨不得一道天雷劈下来让被三毒龙迷失了心的相重镜清醒过来,他语调冷厉:“你最后会变成不知神智只知杀戮的怪物,哪怕我给你开了落川路,你也无法再回云中州,因为天道会用无数种办法将你毁去。”

相重镜的手指一颤,抬起头对云尊主道:“可他同我已经相依为命六十余年,我照样什么事都没有。”

云尊主终于忍不住起身走下云椅,衣摆和白发垂曳在地,顺着他的动作从白玉石的台阶上缓缓倾泻而下,他面无表情走到相重镜面前,身上那股如云雾冷冽的气息让相重镜眉头轻轻蹙起。

云尊主扣住相重镜的手腕,手指在他手背上一点,那隐在经脉中的生死契瞬间浮现在皮肤上,组成条条纹路顺着相重镜雪白的手腕蔓延至袖子里。

“你现在什么事都没有,那是因为他龙骨不全,缺乏三毒。若是他找全了龙骨,你这微不足道的生死契会顷刻被他毁去。”云尊主让他去看生死契,冷笑道,“三毒火连地脉都能烧毁,但那颗龙蛋却能焚烧多年而不毁,反而烧出个……天生身负三毒的怪物。”

相重镜眉头狠狠一皱,猛地睁开云尊主的手,冷冷道:“不许这么说他。”

若是知雪重在此处,肯定能瞧到云尊主头顶上的小云彩已经在落雨了,但云尊主脸上却没有丝毫变色,道:“你是铁了心要和他共生死?”

“是。”相重镜眼睛眨都不眨地对上云尊主的视线,向他表明自己并非是在说玩笑,“你若是再往我那儿塞人……”

云尊主漠然看他,打算看他能说出什么威胁的话来。

反正对云尊主来说,任何威胁对他而言全都不值得一提,哪怕是生死契他都能轻而易举抹去。

这一番对话,相重镜也知道了云尊主并非他想象中那般冷血无情,只是太过口是心非而已,相重镜也没像刚开始那样对他戾气那般大。

相重镜想了想,才突然勾唇一笑,淡淡道:“那我索性就和恶龙双修,生米煮成熟饭。”

云尊主:“????”

云尊主:“…………”

云尊主活了数千年,头一回被气得不顾形象地怒道:“逆子!”

终于见那仿佛无情无欲的仙人一样的云尊主被他硬生生拽下神坛,有了那么点人情味,相重镜很满意。

云尊主被气懵了,猛地一挥袖:“给我退下。”

相重镜也不生气,颔首一礼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尊主,最后一个飞升之人,叫什么?”

云尊主已经坐回了云椅上闭目养神,看起来被气得不轻,他对这句话置若罔闻,根本没想搭理他。

相重镜:“尊主?尊主。”

云尊主还是不理他。

相重镜唇角抽了抽,好半天才艰难地从牙缝里飘出来两个字:“父尊。”

云尊主倏地张开眼睛,撑着下颌终于冷淡开口。

“溯一。”

相重镜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犹豫半天才意识到云尊主是他回答他方才那个问题。

九州最后一个飞升入云中州的人。

名唤溯一。

奇怪的是,相重镜听到这个名字并未觉得震惊,反而产生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溯一果真不会那么容易被他杀死,必定还是留有后招的。

这个后招八成就是在云中州飞升的导火索。

相重镜骤然警惕起来,追问道:“那他现在在何处?”

云尊主又阖上眼睛装睡了。

相重镜:“……”

若非不是知晓了一点云尊主的性子,他肯定会觉得此人是在厌恶自己。

也不知道云尊主这种臭脾气到底是怎么才娶到貌美如花温柔温婉的知雪重。

相重镜面有菜色,捏着鼻子又不情不愿叫了声父尊。

父尊又睁开眼睛,睨他一眼,才慢慢起身,道:“随父尊来。”

相重镜:“……”

相重镜深吸一口气,抬步跟上了云尊主。

云尊主此人太难伺候,自从相重镜叫了他父尊后,他便像是上了瘾,每回答一句话都得等相重镜唤父尊之后才肯解答。

一路上相重镜来来回回地收缩五指,想要将琼廿一召出来同此人打一场,但又强行遏制住这种冲动。

云尊主带着他走了好一会,穿过层层云雾,终于在一处高耸的石墙停了下来。

相重镜奇怪地看着那堵平平无奇的墙,不知云尊主到底要带他去哪里。

云尊主拢着袖子,伸出一只手轻轻扣了扣面前的石墙。

很快,石墙一分为二,露出面前一条直通往地下的阴森石阶。

底下一阵漆黑,连一簇火光都没有。

云尊主抬步踩着石阶下去,相重镜有些害怕,但还是强撑着操控着幽火跟着走下去。

石阶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处,且越往里走便越冷,相重镜强撑着不肯露怯,勉强走了片刻,云尊主终于停下了步子。

相重镜悄悄松了一口气,道:“溯一在这里?”

云尊主“嗯”了一声,视线微微一瞥,周围发出轻微的闷响,墙壁上的烛火突然亮起,一盏接着一盏,顷刻将周围的光芒照亮。

在周围灯火彻底燃起的一刹那,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仿佛藤蔓扎根的声音。

相重镜疑惑地朝着声源看过去,瞳孔骤然一缩。

石阶通往的地方是一处空旷的地底宫殿,此时他和云尊主正站在偌大宫殿唯一两处能落脚的地方,面前巨大的锁链绑缚着一人的双手,强行将他吊在半空。

巨大比人还要粗的藤蔓从地底不知多深的地方生长,根须已经深深扎在那人的身上,隐约能瞧出根在皮肤扎根时的紫色脉络。

从相重镜的视线看去,正好能瞧见那人的脸。

相重镜怔然。

是溯一。

他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却连死都是一种奢侈,只能木然看着藤蔓在自己身上一寸寸扎根,直至整个身体只剩下一层皮之外,全是遍布骨骼的根须。

相重镜看了他许久,偏头去看云尊主。

云尊主看着溯一的眼里还有残留未散的恨意,他冷淡开口。

“当年,便是他将你从落川扔下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