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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锡手里还握着酒瓶,冷飕飕瞅了眼小庄,不似动怒,但脸色绝对不好看的。

他手上使了点力,骨节泛白乍现,像是要拎酒瓶,可没等他动手,小庄眼疾手快把手里的瓶子朝孙锡摔过去,随口又送他一句脏话。

葛凡伸手想去拦着那酒瓶,可已经晚了,孙锡躲了一下,酒瓶砸到窗台,炸裂的碎片划到葛凡的手,顿时割出一道血迹。

“哥,你没事吧?”小庄站起来,可醉到站不稳。

“没事,都乐乐呵呵的,别整事啊!”葛凡扯纸巾按着伤口,还在控场。

但小庄已然醉到听不进去了,瞪圆了眼睛盯着孙锡,除了刚才被他一顿奚落憋的气外,把他大哥葛凡的伤也归罪到孙锡头上,心一横,牙一咬,又拎起一瓶未开封的啤酒狠狠砸在孙锡头上。

一个实打实的啤酒浇头后,任葛凡再劝,场面也失控了。

而后在热辣蒸腾的一团雾气中,在火锅店循环播放的东北 DJ 舞曲下,葛凡甚至分不清敌我双方和站队立场,混乱地跟朋友们打在一起,酒瓶乒乓四溅,热烈地宣告他组的这场送行局彻底失败,魔幻收场。

余九琪接到火锅店的电话时,正在温都水汇前台给排着长队的团购客户扫码消券。

她一个一个耐心讲解团购券适用范围,又一个一个送上手牌和对应额度的伴手礼,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为了给接下来的圣诞元旦双节预热,余凯旋斥巨资砸了宣传费,当天就奏效了,这样的长队在前台排了两条,她跟小曼姐一人负责一条。

余凯旋的宣传手段很简单,他前一阵子专门去长春跟本地一个 MCN 传媒公司谈了合作,签了个大单,让他们旗下几位台柱子网红在温都水汇拍视频,引流后再做直播卖不同规格的团购卷,从今天开始接力赛一般连着直播三个晚上。

今天来的是一个百万粉丝的搞笑女网红,正在二楼直播,排着队的顾客有一大半是闻风而来的粉丝,余九琪感叹如今这素人网红的带货能力确实厉害,动起了念头不如好好培养一下东北霸总,那不就省了二凯哥的宣传费了。

一提起葛凡,正在回答顾客问题的余九琪突然出了个神,不知他那顿饭结束了没。

就在这时候,她接到了火锅店老板的电话,说葛凡跟一起来的朋友打起来了,啤酒瓶子碎满地,脑瓜子打坏好几个,老板又说点菜的时候他说是你哥,我才寻思先联系你,就别报警了,你看要不要过来劝劝?

余九琪把手里活交给前台另一个服务员,走到后面员工休息室,一路忐忑着七上八下,慢慢捋顺了思绪才说:“别报警,我去看看,他们有几个人?都打坏了吗?”

“四个,没一个没见血的,你赶紧过来吧。”

等余九琪打车赶到开发区那家火锅店时,四个伤员只剩两个,葛凡和孙锡每人拿着一条染了血的毛巾捂着脑袋,隔着两个桌子各自坐着,地上一片狼藉,店里空了大半,却也有两桌心大不怕事的还在涮肉吃。

他们俩几乎同时看到了小九,葛凡意外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而孙锡只是歪着头看她,没说话。

余九琪忽地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刺眼,再仔细看,是他食指上那枚银色宽素戒。

他抓着毛巾按在头上,戒指抵在一束泛白的顶光下,灼灼闪闪,直入人心。

她有些生气,也不理解,按昨天的约定他只要直接走就可以,为什么要故意搞成这样。

当然是他故意的,小九清楚葛凡遇事往往都是和事佬,绝不是挑事打架的人,是他故意的,可为什么?

看得出来两人都是皮外伤,倒是没大碍,小九简单跟火锅店老板沟通了下,知道另外两位都被家里人接走了,葛凡也大致赔付了店家的损失。老板说其他的就不用管了,把人弄走就行,他好收拾收拾后半夜还得继续做生意呢。

余九琪说行,谢谢哥。然后她走过去扶起烂醉的葛凡,说先回家,全然没管后面坐着的孙锡,尽管她感受得到他投来的目光。

葛凡踉跄着站起来,也注意到后面那股直白粗鲁的目光,他倒是没忍,怼了一句:“瞅啥?”

余九琪低声劝:“走吧。”

葛凡低头,有点伤心地看了眼小九:“我跟你说九,这小子自私自利,六亲不认,说他有钱宁可打赏主播都不帮他叔他婶,我还把他当朋友呢,这不就是个混蛋吗!”

听完这一番话,余九琪恍然明白了什么,心底阵阵发紧,但眼下她不顾不上别的,只揽着葛凡胳膊用力扯他,想赶紧走,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夹杂着冷笑的反问。

他音量不高,却字字清晰:“你说我是混蛋?”

余九琪转回头,看了眼孙锡,神情恳切,希望他就此打住,不要再说了,没必要再说了。

可他微微偏头,突然坦率看着小九,眼神流里流气:“你不知道吧,刚才你哥差点把你介绍给我这个混蛋。”

说完,他又抿唇轻笑了下。似调笑,似自嘲,似混横的戏弄。

葛凡终于暴怒了,骂了一句,甩开余九琪,冲孙锡奔过去,挥起拳头,用力砸下去。孙锡没躲,也没还手,像是等着挨这一拳。

余九琪大步过去拉扯葛凡,葛凡忽地没站稳,按着桌子滑下去,小九也跟着滑了一下,脚下失控,身体也栽倒。

突然这时候,有一只手接住她的肩膀,而后下滑,握着她的手把她撑住。

她看过去,看到孙锡弯着腰,隔着桌腿看了她一眼,眸光凛凛,晦涩不明。

可小九突然就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她明白他今天就是来当一个混蛋的,一个六亲不认的杀人犯逆子,一个流里流气的混账流氓,一个自私自利谁也不在乎的人渣。

这样一个烂到骨子里的人,没有软肋,没有底线,谁也没有办法通过伤害别人来伤他。

他不仅要走,而且必须要作为一个混蛋走,所有人才能安生。

像九年前一样。

那只手忽然松开了她,余九琪下意识地抓了一下,什么也没抓住,反而狠狠蹭了下那枚素戒,粗糙的边缘纹理在指腹留下钝重的疼痛。

那钝重的痛感直到他们离开也没有消失。

余九琪在饭店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把葛凡塞进去,却站在外面停住。

她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告别了吧。

她转回头,向店里看了看,几乎空空荡荡,人已经不见了。

余九琪把葛凡送回了余凯旋家,没多久红姨和余凯旋也回来了,围着脑袋被砸坏的葛凡忙前忙后,小九始终站在旁边,平平静静。

就连葛凡义愤填膺地重复了一遍孙锡今晚的混蛋事迹,她也毫无表情。

后来她在洗手间里洗弄脏的毛巾和衣服,没一会余凯旋走了进来,用水龙头洗了洗手,而后边擦手边说:“这回你妈斗不了蛐蛐了,蛐蛐跑了,还斗啥。”

“也挺好。”他瞥了眼小九。

指腹忽然一抽一抽的疼,从水里拿起来一看,白白指节上什么也没有。

孙锡是连夜离开石城的,他加了双倍价钱叫了一个长途代驾,坐在后座角落里,把羽绒服脱下来盖在身上,闭上眼睛。

中途只给孙婷婷打了个电话。

言简意赅地冷静交代婷婷,他已经给商场一楼坍塌那家咖啡厅赔了 30 万,也签了和解协议,在医院奶奶账户里存了 10 万,回头再给婷婷转 5 万块钱,让她留着大学艺考用。

又说,让你爸妈放心,对方应该不会告他们了,但西丰街的生意暂时别做了,铺子可以兑出去干点别的买卖,听不听随他们。

最后简单说,我走了,回去了。

挂电话之前似乎听到婷婷哭了,哭着说了句什么话,孙锡太累了,没在意。

很快,他躺下睡了。

车行驶在午夜的高速上,长途代驾司机又喝了一罐红牛,看了眼导航,还有八个小时能到北京,疲倦的眼睛用力瞪大了些,他想要不是这位奇奇怪怪的大帅哥给钱敞亮,打死不接这活。

他看了眼后视镜,正好看到那敞亮帅哥蜷缩着身体躺在后座,眉头紧皱,碎发凌乱,脑袋上还有伤。

忽然觉得,他怎么有点像一只丧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