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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呼万唤,这最后一场戏,也就是第六场戏……

更是关麟讲述的这故事,王粲写下的这《戏本》,阮瑀彩排下的最、最、最、最重要、最浓墨重彩的一场戏。

而这一场戏,正同时在襄阳、在江陵、在许都,在江夏,也在荆南上演——

戏台上映照出一副天黑的假象。

而饰演曹操的戏子正无奈的望着降临的夜幕,继而感到焦躁与失望。

这时,门吏进来禀报,“魏公,荀令君求见!”

曹操一下子振奋起来,“传……”

也随着这一道声音,大幕拉开。

“臣有表上奏?”

“你我之间,有什么话不能面谈,还要付诸文字么?”

“臣无话不可对曹公说,但言谈难免有私心,文字却是给天下人看的,必须公允端正。”

曹操有一种预感,荀彧……这位挚友,这位他示之为‘子房’的男人,已经在这二十余年的相伴中,将他完全摸透,然而……他此来是注定要让曹操失望的。

“令君不妨慢慢说?何为私心?何为公允?”

“平原侯夜闯司马门,此非人臣之所为,此事若传至许都,传至天下,天下人惊疑的不是平原侯,而是曹公啊……曹公匡扶汉室,忠贞谦让,一片丹心,不可……也不该为此事受到天下人的质疑!让天下人怀疑曹公有僭越之嫌。”

“令君逼孤杀子?令君自己就没有儿子么?是啊,子健的死活,令君哪里会担心?令君不过是要孤罢黜子健,立子桓为太子,因为子桓是嫡长,是规矩,也因为子桓更亲近汉臣,更忠于汉!更会保全这渺小的汉室!”

“臣也是父亲,臣知道一个父亲想要保护儿子的苦心,儿子有错,臣也会责罚他,臣也会心疼,更会怕他犯更大的错误……害了自己。”

“什么样的错误?”

“不忠不孝!”

“哈哈哈……”面对着荀彧的话,曹操大笑出声,“令君说这四个字,怕不是说子健,是说孤吧?”

说话间,曹操的目光直视向荀彧,目光仿佛那旭日烈阳一般,灼热……仿佛能将荀彧焚烬。

哪曾想,荀彧直接迎上曹操的目光,“臣不敢,曹公误会了,但……汉高祖说非刘氏称王,天下共击之,曹公虽未称王,可称公以来一切仪仗均以‘王侯’之礼,这魏王宫更是建的比汉宫都雄伟……再加上,曹公的封地……哪有公能封上那么广阔土地的道理,大王这昭然若揭的心思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荀彧啊!”

“所以……”曹操逼视着荀彧,“所以荀令君觉得,孤是违背了汉高祖那条‘非刘氏不得为王论’?在令君看来,孤此举是不忠不孝,是大逆不道吧?”

这……

面对曹操的质疑,荀彧没有回话,目光却是肯定的。

曹操进一步逼视着荀彧,“回答孤!”

荀彧这才慢慢抬头,对上曹操震怒的目光,语气却是轻飘飘的,“臣只是觉得,有些失望……”

然而,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宛若一记重锤,敲得曹操耳边嗡嗡作响,曹操咬牙切齿,“令君什么意思?”

“臣二十年前就追随明公,就坚信明公会匡扶汉室,拯救黎民……可二十年来,臣左支右出,苦心维持,小心翼翼地把握着这尴尬的分寸,企望臣的理想和明公的志向可以共存,可……可事到如今,臣才发现……臣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面对荀彧的话,曹操质问:“为什么不能共存?孤可以终生奉养汉室,孤可以永为汉臣!”

荀彧摇头,“主公还是汉臣么?司空不够?丞相不够?魏公不够……如今已是王公才有的仪仗、宫殿……主公离那最后一步,还有多远?还会远么?”

荀彧用无声的目光质问曹操,一时间竟使得曹操无法与他对视,只觉一阵巨大的疲惫。

“孤原本以为,你我相交相知二十载,孤是可以倾心托付的!”

“主公与臣都只是一厢情愿的去相信自己所愿,平乱锄奸,臣可与明公并肩,可封王拜相,恕臣不能与主公同行了……”

戏演到这里,那饰演的荀彧戏子深深扣首……

那饰演曹操的戏子则怔在当场,这一幕戏需要戏子表情的传递是极其复杂且传神的,是要把他们的心情传递给每一个观众的!

但……半年的排演,还是这支让官家“戏班”中的每一个“戏子”都发挥出了极致的演技。

任凭每一个观众都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荀彧这一拜的分量……

这是向曹操辞行,也是向曹操永诀,志向不同的诀别!

“哈哈……”曹操大笑,“好,好……令君爱重孤,孤怎能不知?如非令君爱重孤,那董承衣带诏?那伏完私养的死士,那天子屡次三番欲谋诛于孤?令君就一概不知,从未参与过么?他们就没有请令君参与过么?”

荀彧抬起头,直视曹操……直视这个他的主公,他的朋友,这一刻的荀彧每一寸骨骼都显出了苍老与疲惫。

曹操的声音还在继续,“令君就不想解释么?”

“臣知明公,明公也知臣,臣是明公信得过的谋士,可臣亦是汉臣,多的话……臣便不必多说了……”

说到这儿,荀彧转身离开了曹操的书房,曹操望眼欲穿的期待着什么,可最终这一份期待完全落空,荀彧没有回头!

这一幕也在荀彧踉跄走出王宫,虚弱的望向天戛然而止。

大幕缓缓落下……

可所有人尤是意犹未尽。

“接着演哪……”

“后来呢?”

“荀令君……后来如何?”

无数人大声呼喊,这些人有江夏人,有襄阳人,有荆南人……可喊得声音最大的,声音最齐的,眼眶中饱含热泪的却唯独许都人。

荀令君……一直是他们许都人信奉的神君哪!

他们仿佛……从荀彧与曹操的决裂中窥探到了什么,内心中更是怀揣着巨大的好奇感,无比渴望知道答案。

就在这时……

大幕虽然落下,却有荀彧那沙哑的声音传出。

这声音依旧是从戏台上,从那幕布后传出:

——“邺城的月夜,多好啊……不坐车了,走走吧!”

——“二十年来鞍马流离、案牍劳形,上一次这样安心看看月色,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让我再享受一刻吧!”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

当声音到这里时……

大幕再度拉开,这时……荀彧已经回了府,走进了卧房。

家仆忙上前点灯,“难得老爷今日回来安歇。”

荀彧心不在焉,抚过案上一卷卷书籍,带着留恋惋惜……

家仆张口说:“就在刚才魏公派人送来个食盒,小的不敢推迟,就替老爷收了……老爷现在要用么?”

荀彧的手停住了,眼神疑惑:“尊者赐,不敢辞,你做的很对,拿上来吧……”

于是……

就在所有人观众的目光下,一描着精美花纹的漆盘摆在荀彧的面前,上面三个字——“君幸食!”

荀彧迟疑了一下,那原本要伸向食盒的手不可遏制的颤抖了一下,他缓缓揭开食盒,盒内却是空的。

“哈哈……”荀彧突然大笑起来,他站起身来,大声道:“孟德,你我相识二十载,你知我,我还能不知你吗?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荀彧笑着放下盒子,感慨地自言自语,“我荀彧为官三十载,终无汉禄可食——”

说到这儿,荀彧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玉瓶,倒出一颗药丸,轻轻的笑了笑,将药丸服下……

而后,他点燃了一炉熏香,将三个最喜欢的香囊带在身上,他跌坐在床榻上,静静地用香薰薰着袖子……

这一刻,仿佛他一世的辉煌,一世的艰辛,都如这缭绕的香烟一般,散了……散了。

很快,一阵痛苦浮现在他的面容上,他的衣袖缓缓落下,但依旧仪容端正地坐着,宛若闭目冥思,而他的魂魄也随着这香烟袅袅上升。

这一幕的出现……

让台下无数观众齐呼,“荀令君,不要——”

那沙哑的语气,此起彼伏的声音,是百姓们对“留香荀令”的留念,也是对他的尊崇与崇敬。

但……

很快,百姓们意识到这终究只是一场戏,是一场还原荀令君陨亡真相的戏……

荀令君已经走了,被曹操害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大幕随之再度拉下,可每一个百姓,特别是许都城这里,凡是围观着看到这场“大戏”的百姓,无不拂袖哭泣。

有泪点低的,有曾受到过荀令君帮助的、恩惠的,甚至已经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已……

“令君——”

“荀令君——”

一道道呼唤荀彧称谓的声音不断传出,每个人都泣泪交加,不能自已。

乃至于,就连诸葛瑾、诸葛恪、吾粲……都被这戏中讲述的故事感染,久久不能从其中走出来。

要知道……在古代,没有什么“记实性”的戏剧,百姓们也从没有被这样的表演形式熏陶。

如果再加上一个真的感天动地,让人能代入进去的故事,无疑……成效是斐然的。

“爹……”

诸葛恪朝向诸葛瑾,仿佛有话要说。

诸葛瑾却是伸手示意,像是告诉这个亲生儿子,就是他……他……也还没从这“一出好戏”中走出来,他还要再缓缓。

反倒导演了这出戏的阮瑀与王粲在环望过周遭后,看到众人的样子的后,两人彼此互视,眼神中流露出的是颇为满意的色彩。

效果……的确出乎他们所料了。

乃至于,按照人心思的揣摩……在悲痛之后,这些悲痛会迅速的化为力量,去仇视……那些该仇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