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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坠子是商辞昼亲手打造,每一寸都精美无比,拿出来的一瞬间,好像将博物馆中所有的东西都压了下去。

他紧紧的攥着坠子,心中忽然一阵急如擂鼓的震动。

周围笔直的灯线变得扭曲,容穆伸手撑在隔绝黑色长弓的玻璃柜上,眼前好像闪过了无数陌生画面。

每一生,每一世,容穆都和商辞昼重逢,对峙,相爱,而画面尽头,是一身黑色天子服的男人站在莲池边,一时低头摸一摸掌心蔫巴巴的小花苗,一时又看着无垠的莲池发呆。

容穆从没有见过商辞昼发呆,他的任何时刻都是精明高贵的,没有人算计的过他,没有人会叫他低下头颅,当初在东宫,他已经叫商辞昼疯了一次,如今在王都城,他不能再叫商辞昼疯第二次。

容穆蓦地回头,千年后的商辞昼在他的视线中好像无限拉远,对方面色微微变化,嘴唇张张和和的说着什么话。容穆估计着,自己虽然没有跳得了玉湖,但是这个时代本就不属于他,也留不住他。

容清那一脚给的太重,直接将他踹到了现代来——然而他的存在,他的第一世,本该是在古代才对。

怎样回去都好,只要他能回去。

能在一千年之后还看见商辞昼,容穆已经欣慰至极,因为他知道,他们会如商辞昼所说,有无数的生生世世。

紫晶莲花坠发出一阵嗡嗡的细碎响声,容穆看着周围这一圈被挑选着展示出来的东西,在里面发现了不少熟悉的摆件。

黑色长弓悬挂在他的背后,商辞昼曾经用这把弓射进了南代大将军原绰的肩头,又破了王兄来势汹汹的一支利箭。

馆外的星空忽然黑了一瞬,助手和司机面面相觑然后笑道:“新闻说了,今晚有十年难遇的月食。”

容穆不知道再次回现世这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马上又要回去了。

莲心不在,反应迟钝,但他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这个身体里抽离消失,他的指腹划过玻璃幕窗,看见现代的商辞昼跑过来一把扶住他,眼眸的慌乱神色有些像那日在花君殿顶楼。

容穆揪住空荡荡的胸口:“我不属于这里……我是第一世的小莲花……”

“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有心脏病,我已经叫医生过来了!”

容穆摇头:“你会重新认识我,千年后的我……商辞昼,我们注定要纠缠无数轮回。”

商辞昼狠狠一顿,如果说之前听到的“阿昼”是巧合,那这句清晰的商辞昼就好像是一记重锤,重重砸在了他的心脏上。

黑夜猛地遮住了所有光亮,博物馆内的灯线也诡异的灭了好几秒,等一切恢复正常,那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年已经在怀中昏睡了过去。

而刚才那个奇特的发着光芒的紫晶莲花坠,却消失在了商辞昼的眼前,怎么也找不到了。

门外的人放下电话,跑进来道:“先生,已经叫家庭医生过来了。”

“……好。”

男人的眼睛看向室内小馆上挂着的那把黑色长弓,脑海中纷繁闪烁,指尖忽然有些发烫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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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商八年,北商的皇帝商辞昼在南代王都停留了整整十天,从大商京都连夜运过来的聘礼已经在城外摆不下,原绰去请示南代王,南代王闭门不出,只说随他去。

原绰不敢置信,王上曾几何时那么愤恨大商皇帝,如今竟然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不管了。

王上是在等什么吗?

大商皇帝也按兵不动,难道他们都在一起等什么吗?

原绰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家中看见娇妻红润的脸颊,又略为高兴道:“芸娘的气色越来越好了。”

芸娘温婉一笑:“将军又说笑,全靠上天庇佑我南代国。”

原绰点了点头。

王庭之中,怜玉拿来南代特色的雪酿,与商辞昼摆在了一个小桌子上。

此时持续多日的大雪早已消失,夜空重新换上了圆月与星子。

“你说这个东西真的是主人的后代吗?”怜玉蹲在胖莲子身边道。

商辞昼没说话。

不过怜玉也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状态,这人这些日子能记得吃两口饭都已经算是不错了。

那日之后,南代王闭门不出,整个南代王庭都要看容沥的脸色,所以也安静如鸡,而钟灵则转身窝进了钰王府的后院自闭,听说王女又要召唤他回去弹琵琶了。

只可惜钟灵已经锁了琵琶不再弹奏,王女是个爱男色的,又极钟爱有手艺的人,却拿钟灵没办法,又日日都上门去纠缠。

怜玉强自撑着乐观神智,每天都帮商辞昼送饭,还将遗落在花君殿中的珠子收敛了起来。

说也奇怪,商辞昼讲里面有好几颗,但他去的时候,只看见了正中心的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心,上面还沾着一点血色,怜玉不敢动作,急忙将东西捧给了商辞昼。

也不知道皇帝将珠子收敛到哪里去了。

时间一日日过去,怜玉有好几次撞见商辞昼一个人在和碧绛雪说话,说着说着还笑了出来,就像是往日主人还在时候一样。

怜玉看的心惊胆战,生怕商辞昼扛不住这般大的变故,整个人的精神先崩溃了。

“陛下,夜色已深,回去睡吧。”

商辞昼这才侧目看他:“他会回来的,对吗?”

怜玉艰难的点了点头。

商辞昼:“可是过了今夜,就已经是第十日了。”

怜玉:“主人的根就在这里,你也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他不会去别的地方了!”

商辞昼笑了一声:“你说得对。”

怜玉灌了一杯雪酿,又见商辞昼缓慢的端起杯子,抬起脖颈饮了一口。

王莲子忽然在一旁动了动。

商辞昼:“你不能喝。”

怜玉:“??”

商辞昼低头摸了摸王莲子:“你太小了,还不能喝。”

怜玉:“这小东西能说话?!”

商辞昼摇头:“不能。”

“那你——”

“它不能,孤却总能猜出来它的意思。”

怜玉惊奇的看了王莲子一眼,忽然道:“主人是灵物,那他的小莲子,是不是也可以化为人形?这颗莲子是什么时候结出来的?”

商辞昼手中的酒杯一顿,沉水一样的目光忽然看在了王莲子的身上。

胖莲子:“……”

看什么看,崽崽长胖一点怎么了!

怜玉没敢在商辞昼身边停太久,喝了酒就走了。

晚风送来满池花香,商辞昼端起王莲子,仔仔细细的看了它好几眼。

又将它放回了碧绛雪的身边。

商辞昼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那颗晶莹剔透的莲心珠子,珠子在月色下微微发着细光,商辞昼知道这是容穆的东西,不敢将它随意丢弃,连拿在手中都要用锦帕垫着。

“亭枝,我想你了。”

胖莲子垂下了高扬的苗苗脑袋。

商辞昼低声道:“我每日都在这里等你,你王兄说,这是你小时候生长的莲花池,你最喜欢在莲花池里与他捉迷藏。”

“曾经允诺过的你的东西,我也已经全部拿来了南代,但南代王不肯接受,我觉得我比他能好一点,最起码还能看一看这莲花是如何美丽,容沥却已经伤心到看不得了。”

“你瞧你,牵扯了这么多人的心思,自己却拍拍屁股走了,亭枝……”

“孤好想将你关起来啊。”

胖莲子听到这里又气的摆了摆苗苗。

商辞昼没理它,只是又斟了一杯酒,雪酿映着天上月色,叫人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商辞昼恍惚还以为,自己又等了一个十年。

杯中圆月微微摇晃,周围风声又吹了起来,这片莲花池大的没边,风一吹,莲叶连同着花瓣一起哗啦啦的响。

有蒙蔽大地的阴暗从远处袭来,黑色逐渐笼罩了所有的王庭景物,侍从惊慌失措的奔出门来,打着手中的宫灯吓的面色发白。

没到十五,月不算太圆,商辞昼抬头,黑色影子逐渐覆盖在月色上,一口一口的吞食着。

他微微一顿,忽然轻笑了一声。

山移水换,冬日养莲,春日落雪,天狗吞月。

“……容亭枝,我们已经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了,但是你又在哪里呢?今夜一过,不若孤先点兵召将,索性大家都别活了……”

月亮被吞进又一点点被吐出,好像上天打开了什么通道一样。

一阵夜风忽然猛的从莲池那头席卷而来,其势甚猛,吹着商辞昼的衣服鼓鼓作响。

胖莲子干脆也不装了,知道这个人此时没什么心思护着他,于是自己一蹦一蹦的钻到了碧绛雪的后面避风,免得被吹折了小腰杆。

夜幕覆盖又被揭开,光线从另一头缓缓照过来,商辞昼站在一望无垠的莲花池这边,长发在空中飞扬着打着卷儿。

他目光定定的看着对岸,那里忽有萤火一样的绿光点点,一蹦一跳,叫他的心脏也跟着颤抖起来。

整片莲花池都在摇晃摆动,发出飒飒的叶片摩擦的愉快声音。

那绿白光点在池塘上飞舞转动,犹如世间最漂亮优雅的一袭绸缎,那光绸蜻蜓点水,跳过无数的叶片与花瓣。

商辞昼手中的酒杯忽然掉落在了地上。

熟悉的带着微怒又带着娇气惫懒的声音从远处飘荡而来。

“点兵召将?不想活了?你还在想什么,要不然咱们俩也不要成亲了如何?”

胖莲子从碧绛雪后面探出苗苗,商辞昼的脑海忽然听到一声清晰稚嫩的尖叫:“啊啊啊啊大莲花爹爹呜呜呜呜!”

容穆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他睁开眼眸,深紫的瞳色在月色下发着灵动的光,他依旧是一头白发,但发尖却缠绕上了长长短短的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