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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没跑到门口,就听见院子里又重新喧闹起来,进去一看,原来人们已经不把师襄当回事了,因为刘承运亲自离席,迎接这个兰州参将。

“让咱爷们儿瞧瞧,哪位是兰州来的师将军!”

曹化淳是怒气冲冲,就连正拉着师襄往座位走的承运都楞了一下。

承运也被整不会了,他心里也正纳闷呢,难道师襄不知道曹化淳在这吗?知道他还敢来,又是为啥?

正准备帮他挡上两句,就见师襄拍拍他的手,给了个示意安心的眼神,转头拜倒道:“曹公公,卑职是来保护你的!还请借一步说话。”

曹化淳怒气为之一窒,这才强压怒火向外走去,承运看看二人并肩离去的背影,又转头朝上座的刘狮子看去,就见二哥神色轻松地朝外看了一眼,轻轻点头,又转头拉着曹耀与杨鼎瑞说起什么,他便跟了出去。

刚跟出去,就听师襄拉着曹化淳站在院外,道:“曹公公,关中又出大乱子了,有流贼自称闯王声势浩大,高举叛旗把西安府都围了!”

“卑职是担忧您的安危,这才擅离职守冒死进河湟,公公,万一河湟叛军闻声而动,共取关西关中,恐怕公公性命难保……跟我回兰州吧?”

曹化淳被师襄唬得一愣一愣,他也知道西安府城是啥样子,但师襄没有把所有信息都告知他,只说声势浩大,这事对他来说就变得格外严重。

西安府那么大的城都被围了,事情得坏到什么地步?

连带着让曹化淳怒意全消,看向师襄的眼神还有几分感激:“还是师参将有勇有谋,咱爷们记住你的情,却不能擅自回去,领了皇上旨意,刀山火海,也得踩上一遭。”

师襄没说话,只是紧紧抿着嘴唇,用崇敬的目光看向曹化淳,重重抱拳。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想法发展,直到师襄背后探出来个人,承运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师参将说啥呢,神神秘秘……我听说有叛军打到关中啦?”

曹化淳恢复神色,笑道:“三将军不必多虑,不过是些刁民闹事罢了。”

承运笑得高深莫测,拍手道:“那既然没事,曹老爷接着回去喝酒吧,杨将军在这边,还是过去?”

这话听在师襄耳朵里,一语双关,问得怪吓人的。

好在曹化淳没给他难办的机会,笑道:“既然师将军都找过来了,那咱爷们儿也不在屋里藏着,如此喜事当头,理应过去陪大元帅喝两杯。”

承运没再多说,径自带二人走回席间,吩咐人给曹化淳、师襄加了椅子,一屁股坐下,对上刘狮子询问的目光,笑道:“师参将说有流贼打了关中,曹老爷说不过一群刁民闹事。”

他故意在言语中把‘刁民’二字咬得很重。

在刘承运眼里,这世上可能存在刁民,但他没见过。

况且此时此刻出现在关中的人,院中安坐的这帮帅府将军们有一个算一个,人人都知道是高迎祥。

刘承宗仰头笑道:“那可不是一般的刁民!”

可曹化淳不知道那是高迎祥,只能强做镇定,试图努力给崇祯皇帝长脸:“大元帅说笑,刁民还能有什么一般不一般呢?”

刘承宗问道:“曹老爷可见过,刁民是什么样?”

“见过。”

曹化淳说得言之凿凿,甚至还有些恨意:“少时吃喝嫖赌、长成不务正业、中年投机取巧、老来穷凶极恶,不得志则怨天尤人,掌权遂志则德不配位,草菅人命狠如狼虎……魏忠贤那样的人,我见的太多了。”

曹化淳跟魏忠贤有仇,大仇,他脑子里刁民的范本就是魏忠贤。

他十二三岁就被家人送进宫中,一直在王安名下备受信任,他和同为王安名下的魏朝是朋友。

后来魏忠贤也进了宫,靠巴结小太监得了魏朝的信任,魏朝多次向王安举荐魏忠贤,结果呢……多次举荐他的魏朝,被魏忠贤发配凤阳;信任他的王安,被魏忠贤派人关起来想饿死,饿了三天发现没死,直接动刀杀了。

而曹化淳自己也受到牵连,发配南京待罪,要不是魏忠贤得势就那一两年,要整的人太多没轮着他,估计曹化淳自己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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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承宗是万万没想到说的刁民是魏忠贤,一下让他不知道话该怎么接了,只得问道:“他们因饥寒起兵,怎么能说成是刁民呢?”

“大帅久在青海,有所不知,若陕北旱灾严重,咱也不会这么说。”

曹化淳言之凿凿道:“今年陕西旱灾多有缓解,百姓好不容易才得以休养生息,他们却起兵作乱,害人害己,这不是刁民是什么?”

刘承宗不屑地笑了一下,紧跟着摇摇头,叹息过后才道:“恐怕不是我有所不知,而是曹老爷你久居深宫,也染上了眼瞎耳聋的毛病……今年陕北旱灾稍好,但闹了蝗灾,百姓收成全毁了!”

曹化淳一直在强装镇定,他心里其实一点都不镇定,慌得很,否则根本就不会在刘承宗面前提起刁民这个词儿。

只是作为皇帝使臣,他必须代表皇帝的脸面,尽管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趟出使究竟算内使还是外使。

直到此时,被刘承宗说出个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强装出的镇定终于再也装不下去,惊讶道:“这,大元帅此话当真?”

“你来的时候没遇到?”

曹化淳眨眨眼,他临近十一月才启程,蝗虫早就都冻死了,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此时只顾着摇头,自言自语:“怎么没人往上报呢?”

他不淡定了,刘承宗就自在了。

他摊手道:“现在曹老爷知道为何有那么多刁民了?你在河湟看一看,有没有你口中的刁民,我告诉你,有,这是我一直没有成婚的原因。”

“我的军士住在城外简陋的地窝子里,每日操练,他们不是刁民;我的牧民席地幕天,养活牲畜,他们不是刁民;我的百姓住在破旧黄土茅草房子里,辛苦劳作,他们也不是刁民,谁是河湟的刁民?”

曹化淳面露不解,却见刘承宗把手指向自己:“修起一座城,住进一座府,每天摇头晃脑不务正业,我,我是河湟的刁民,好就好在河湟只有我这一个刁民。”

“可天底下,霸占各地的藩王勋贵,他们是不是刁民;紫禁城里的皇上和他身边一大家子不事生产的人物,又是不是刁民?这世上刁民这么多,曹老爷你告诉我,让良民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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