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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列营,主要目的是防范夜袭。

军阵一点儿都不精妙,简单的一座大营在内、两座小营在外,四座大营居中、八座小营在外环绕,对付夜袭却非常有效。

原理是:你打了他,可就不能打我了。

把屯兵四五百人的小营扔在外面,夜袭的军队来了先打小营,休息中的大营便有时间穿戴铠甲、组织防御,不至于在睡梦中被敌军砍翻。

组织起有效防御,再想把对手打趴下的事儿。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只有他打别人,别人不能打他的道理。

他能向明军发动夜袭,明军自然也可以向他发起夜袭。

甚至在主观上,刘狮子认为明军主动发起夜袭的意愿,要比他高。

所以他确实没打算在夜间发起会战,军队移营,也不过是为了留一手。

毕竟罗汝才在城西闹出大动静,张献忠的军队从东边闻声即进,战场上的气氛烘托到这儿了。

不过王文秀其实一路上都在劝说刘承宗叫停进攻,理由就和左良玉心里想的事一样。

他说:“大帅,张部所率临洮旅俱为客兵,都没来过凤翔,夜间作战再遇慌乱,胜不知向何处追击、败不知向何处撤退,我看不如骚扰一宿,明早再向敌军进攻。”

刘狮子长出口气:“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啊,但事情不能光想一面。”

“他们对阵的龙在田是何许人,我不知道,但左、艾二将总归清楚,艾万年拖延病体在陕山之地追击平叛,咬住农民军便不松口;左良玉提两千昌平劲旅,横扫黄河两岸。”

“而我的临洮旅不过军户出身,你真觉得我现在下令,能把他们全须全尾地撤下来?”

王文秀不说话了。

其实这一幕,刘承宗在白天给张献忠传令的时候就已经设想过了。

他之所以让师襄临战听张献忠的,就是因为他没有把握能在夜晚对军队依然如臂使指。

指挥有距离、传令要时间,夜晚旌旗不好使,又隔着渭水,军令传过去就有滞后性。

更别说黑夜里隐蔽的临洮旅仅有少数人举火引路,他就算站在土山上都看不清军队到底走到哪儿了。

弄不好他现在让张献忠撤兵,军令传过去,张献忠已经跟明军打起来了,到时候临战撤退,万一左良玉、艾万年甚至龙在田抓住机会,一个反冲锋追击之下,很容易把临洮旅打到失去指挥建制。

夜袭不容易,夜晚撤退也不容易,它都需要战前准备,至少百总以上的军官,都需要在白天实地勘察地貌道路,才能在夜晚失去指挥、失去联系后维持各部进退有序。

他们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刘承宗见王文秀满脸忧虑不说话,便笑眯眯道:“不过也不必太担忧,眼下张部已经暴露,现在撤退,是无功而返甚至无端蒙受损失。”

“白日里我看了河南地形,山河包夹的河滩南北不过三四里地,双方都不容易被正面击溃,让他先放开了打,我们伺机而动。”

不过实际上,刘承宗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他的动向其实已经被龙在田侦知。

龙在田在战术上非常激进,尽管左良玉的命令是防守河南,但他麾下滇兵探子天一黑就潜渡渭河,到北岸设立暗哨了。

一方面是他曾率军于四川逼退西川南下的冯双礼,麾下滇兵对元帅军不仅没有畏战情绪,还觉得所谓的北边明军都是弱鸡,白长了大傻个子。

二来是其麾下土兵不懂、也不想懂那么多,人家一万军队从云南远征而来,走了四千里路,憋了一肚子怒火战意,就是要帮龙在田效忠皇上、平叛立功。

夜幕下小心行动的滇兵泅过渭水,将北岸五里到十里之内出现大规模敌军调动的消息报告给龙在田,同时他也收到了左良玉对于东边军情的判断。

两相对照,龙在田攥着左良玉的书信,在火把映照的光亮下缓缓颔首:“左帅的判断没错,东边是引诱佯攻,叛军主力仍在河北,传令各营,部署不变,仍以十四个营部署在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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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在田最早就是土官,哪怕到了如今麾下士兵也多为云南土兵,编制跟正规明军不一样。

他是五百人编成一个营,营将由土千总担任,实际上相当于正规明军的一个把总司,但是在作战中有更高的独立指挥权。

这是因为他过去为朝廷效力,率兵征讨于云贵之间,更小的编制和军官更高的独立作战能力,在复杂地形、面对分散且数量众多的敌军,能取得更大的优势。

当然,还有很重要一点是方言的缘故。

单是龙在田这一万军队,使用的语言种类就比刘承宗的敦塔兀鲁斯还多。

所以龙在田不惧夜袭,夜间混战,小编制的军队更难混乱。

在这一点上,他稳操胜券。

东边驻军的两个土千总得了命令,更加放心,各领一营五百军兵严阵以待。

很快在渭河以南的东部河滩,暗夜行军的临洮旅与严阵以待的云南兵距离越来越近。

滇兵的土千总突然察觉到局势的不同寻常之处,喃喃自语道:“东边那些火把,似乎间隔太远了。”

一处火把与一处火把的间隔足有百步,几十柄火把直将渭河南岸的河谷铺满,看着也就二三百人,就算虚张声势,也用不着站得这么散。

当火光越来越近,人们终于看清,缓缓逼近的并不是二三百个聚拢在火把附近的夜袭鬼兵,而是……几十个端着大口径短炮的炮兵小组。

而在这些炮兵小组附近的阴影中,他们能隐约看见,层层叠叠列出大队的人马。

“快快快,快报将军。”

土千总脸色发白,看着阴影中的怪物嘴角哆嗦:“东边挡不住了。”

潜伏在黑夜中的张献忠,策马军阵之后,看着阵前六十个携带惊营炮高举火把的小队,露出残忍笑容。

下一刻,携带惊营炮的军兵一个个将打造于嘉靖年间的熟铁碗口炮按在地上,极短的时间里将六十颗填满火药的空心铸铁炮弹轰向敌阵。

这玩意儿叫子母炮,也叫飞炮,但最常用的叫法还是惊营炮,最早是嘉靖时期曾铣炸蒙古人用的。

用法很简单,短炮打大口径开花弹很难准确命中,同时打准了也容易磕坏信管,不易二次爆炸。

因此最简单的用法,是夜间集中使用,以五门到十门炮,由士兵携带逼近敌阵,一门炮配相应的铁蒺藜。

由士兵盘旋着潜伏至正在休息的敌营附近,先把铁蒺藜布置在面前,再在后面把惊营炮安置妥当。

随后将炮弹打至营内各处,就等着惊慌失措的敌军冲杀出来,踩铁蒺藜扎脚就行了。

不过对张献忠来说,让士兵带着乾州等地搜罗到的老物件儿跑到战场上,目的可不仅仅是惊营而已。

六十颗炮弹被短炮打出弧度坠在阵中,片刻后发出二三十声炸响,生铁炮弹被炸成碎片,大的如弹、小的如豆,一时间将左近打出砰砰血雾,处处硝烟。

借此时机,张献忠的阵线最前,临洮旅的旗军奏响腰鼓,军兵纷纷向敌阵汹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