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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太阳很?好,烈日灼灼。

大周上下都知道,华将军一家,这一天,要被处死。

从牢狱通往刑场的街道,几乎插不?下多的一只脚。

人,都是人,一眼看去,像是整座京城的人,都拥挤在这条不到一里的短街两侧。乌压压的头颅。

但,没有?一个人说话。每一张脸,年轻的、年老的、柔和的、粗豪的、光洁的、粗糙的,每一张脸都凝固着。

大周的新的京城,市民云集。最喜欢看热闹。什么样的恶毒热闹都看。

但往日里?,最喜欢看砍头、拿囚犯丑态说笑话的缺德鬼,也没有?一点?笑容。

卖浆水的破衣老头,和捏着绣帕的小姐,蠕动着缺牙的口,咬着洁白的齿,同时望着一个方向。

维持秩序的衙役低垂着头,索瑟着肩膀。惯常贼眉鼠眼的偷儿,握紧拳头,额头青筋蹦跳。

街上那么多人,却安静到没有?一丝声响。连顶小顶小的孩子,都在母亲怀中,本?能地一声不?吭。

轰隆——

沉重的牢门打开的声音。

轱辘。

轱辘。

轱辘。

车轮滚动,碾压过青石板的声音。

一辆又一辆囚车,装着犯人,从牢狱中驶出。

车轮碾轧声从这头渐渐传往了?那头。

人们的视线缓缓随之而动。

在缄默的人群中,忽然跌跌撞撞,撞出了?一个半大的孩子,年不?过十三、四?岁,头发脏成?条缕,身上的衣衫像碎布,脸上身上都是血迹,手里?捧着两团深褐色的泥,摔在了?街道正中。

在前面?为囚车清路的解差,立即要去驱赶他。

那孩子却高举起手中泥,嘶哑地喊道:“我回到汉地了?,我回到汉地了?!”

口音是江北,旧京的口音。

人群中,有?许多当年从旧京逃来的百姓。包括那解差,都愣住了?。

囚车辘辘停下。笼中的囚犯看向那孩子,沉默。

倒是解差中,有?一人道:“这不?是好玩的场合。孩子,回去找你的爹娘吧。”

熟知,这孩子脸上似笑还哭,涕泪齐下,扭曲无比,他高举手中泥:“这就是我的爹娘呀!”

“我们的城,被狄国胡虏屠了?大半。我们向南走。娘生了?病,走不?快。我们没来及渡河。爹娘就在河边,跟许多来不?及渡河的百姓一起,被数不?清的马的蹄子、刀锤,践踏成?了?泥。我被老乡推下河,得了?一条命。”

“等他们走了?之后,我悄悄地去找爹娘。已经分不?清了?。血肉与泥土和在一起,分不?出了?。”

路上,人们看向这个孩子。他们当中,也有?许多人在前几年,失去了?家业,失去了?亲人,狼狈不?堪,一路逃离故乡。残破的城池,哭散的乡族,倒在马蹄与刀锋下的陌生或熟悉的脸庞。

感同身受。而这些?,仍在江北发生着。

街上愈加安静。

孩子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囚车前,仰望着笼中高大而沉默的囚犯,举起这捧血泥:

“我趴在地上,咬了?一团泥,含着它,分不?清是含着爹妈的肉还是故乡的土,拼命地游,游到了?这里?。”

“将军,我一路走,一路爬,也要爬到这来。我是来参加您的华家军的!我十三岁了?,再长一两岁,就可以杀敌了?。”

囚犯仍然沉默。

一直骑着马,跟在最后的那个押送的文官打扮的官员,终于?不?耐烦了?,骑在马上,训斥:“你来迟了?,这里?已经只有?囚犯,没有?将军!你要参军,不?应在这里?,应去军营。走开,再不?走,就将你也当做同党抓起来!”

“左右,愣着干什么?把?他赶走!”

街上的衙役只得站出来,半抱半拖,将这小少年拉进了?人群。

他却还在声嘶力竭地挣扎:“华将军,华将军……!”不?知道是血,是汗,还是泪,伴随着那渐渐远去的故地遗民的口音,砸落在尘埃里?。

囚车继续辘辘而前。

隆隆。隆隆。

青石板的地面?震动起来。

哕哕。哕哕。马鸣。

锣鼓声伴随着城门打开的声音。

人群的目光投向那侧,瞬间,都像被灼烧了?。一瞬间,面?上浮出极度的恐惧,你推我,我推你,纷纷后退。

一队骑兵,异族打扮,公然驰马,从城门口大摇大摆而入。

他们拱卫着中间的车架。那本?是大周官家才能用?的规格,却坐着一个打扮十分光鲜亮丽的异族青年男子,戴着狗皮装饰的帽子,神色高傲,轻蔑又贪婪地扫视着周边的建筑、人群。

汉家臣子,代天牧民者,却像哈巴狗似的,骑着驴,陪着笑,跟在异族的车架旁,像伺候的太监:“金骨那王子,陛下特意?推延了?一天华家的行刑日期,只为您一路游玩得尽兴。”

“金骨那”用?生疏的汉语道:“不?错,江南,很?美。你们皇帝,很?用?心。比我五岁的儿子,更,孝顺。”

骑兵拱卫的车架一路大摇大摆,却正好撞上囚车。

披头散发的囚犯,霍然抬头。露出一张正在壮年,虽然此时憔悴,却仍然坚毅英武的脸,平静但灼灼的目光。

本?来左顾右盼,耀武扬威的异族骑兵,见此,骤然勒马。这张只出现在噩梦里?的脸,激起了?他们的本?能反应,竟驾马转身而逃。

他们以强大的骑兵,更多的兵卒,自以为能横扫大周,却每每在战场上,只要看见这张脸和他的旗帜,他们的同袍兄弟就像大周的稻子一样,一茬接一茬地倒下,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次数太多,以至于?已经成?了?应激反应,一边逃,一边用?本?族语言高呼:“殿下,快逃,快逃!”

“金骨那”王子在看见那张英武坚毅的面?孔时,也不?免心脏猛烈地跳起来,血流上涌,像看到大型猛兽的落单野狗,几乎想翻下车架,夹着尾巴,夺马而逃。

在战场上,别说是他,连他强大的父兄、叔父,都只是此人的手下败将,屡屡奔逃。

他慌手慌脚地爬了?一段路,忽然反应过来,镇定下来,挥舞鞭子,大喝:“跑什么!这里?不?是战场!姓华的没法打我们了?,他现在被关在笼子里?!”

“金骨那”连吼数声,慌乱溃散的骑兵队伍,还是跑出了?好一阵距离,甚至有?一口气跑出城去的,总算反应了?过来,重新聚拢。

有?不?敢置信的,死死地盯了?囚车里?的人好一阵子,才喃喃自语:“他被关起来了?,他被关起来了?……他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姓华的要死了?!”

竟狂吼着,发泄着,挥舞着手中刀枪,想要上前砍死囚徒,以发泄恐惧。

随车的汉臣大惊失色,连忙道:“王子,请您约束手下!”

谁知,到了?囚车前,那人却抬起脸,只扫了?那几个上前的骑兵一眼,他们又浑身发起抖来,连刀也拿不?住,又转身想逃。

唯独“金骨那”,眼也不?眨地盯着囚笼中人,恐惧慢慢褪去,随之浮出的,是极度的兴奋、些?许失落,强烈的蔑视。

他一点?一点?地勾起笑容,然后脸上定格在了?一个嘴角咧到最大的笑,对?下属斥道:“都回来,没出息!别忘了?今天我们是来干什么的!现在杀了?,有?什么痛快?”

骑兵们终于?回过神来,想起,他们今天就是来观刑的。

观什么刑?哈哈,就是眼前这个囚徒的死刑!一家的死刑,连他那个同样让人恐惧的儿子,也一起被他们维护的大周砍掉头颅的死刑!

前段时日,这个让狄国恐惧了?许久的人,被大周皇帝,一连九道圣旨,硬生生从前线召回,啷当下狱。

他手上让狄国一败再败,甚至想退回关外的华家军,也被大周朝廷自己给三下五除二?地拆了?。

最妙的是,大周的皇帝、宰相等,亲自邀请他们来观刑,以示和谈诚意?。

毕竟,狄国,金骨那王帐,提出的和谈条件,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杀死大周将军,华武兴。

华武兴马上就要死了?!要罪犯一般,跪在他们面?前,被自己戎马半生、拼死保护的大周人,亲手砍下头颅!

还有?什么比这更痛快?战场上都没这么痛快!

狄国人总算平静下来了?,随车的汉臣大大松了?一口气,赔笑道:“午时将时。王子,请您摆驾法场,上高台观刑。监斩的正是黄宰相。”

狄国人离去了?。

囚车继续辘辘而行,慢慢地驶向终点?。

人群中,终有?人忍不?住了?。

一个石匠,操着浓厚的故都口音,对?同伴说:“走,我们去宫门口,献万民书!”

大周宫城外,很?快,密密地聚了?上千百姓。

守城的卫兵吓得暴喝:“你们干什么!想造反吗?!”

领头的十几个人,看衣着都是普通百姓,有?工匠,有?商贩。他们捧上了?一张长长的素匹,上面?,竟然画着许多的手指印、手掌印,还有?一些?字迹并?不?好看,歪歪扭扭的名字。

为首的几个青壮匠人,说:“这是我们收集的万民书,按下手印,写下名字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行各业,城里?城外,有?南人,也有?南渡而来的故地遗民。我们愿以此书献给官家,恳求官家,不?要杀华将军。我们许多人是跟着华将军的队伍,一路从北方逃来的。他有?没有?叛国,难道长了?眼睛的人,会看不?见吗?”

上千的百姓围在宫城前,声浪飘进了?高高的宫墙:“万民请愿,请释华将军!将军无罪!”

“请释华将军!将军无罪!”

宫墙之后,皇宫之中。

皇帝处理公室的殿外。噗通、噗通,跪倒了?一片又一片的官袍。

他们的品级或许不?算高,人数也不?算多,毕竟,敢于?直言者,满朝并?不?算多。但分布之广,竟有?文有?武,各部?的中级、低级的官吏,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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