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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传穹宇,音闻九州。

正在行军的赵烈、十三妹、华武兴、华云飞闻声,皆抬头。

赵烈不复以往稳重,放声大笑。

十三妹又拍手又跳,大叫:“赤霞,真有你的!”

华武兴父子也都难抑制喜色:“此?去功成!”

他们?的声音远隔万里,似乎仍被听?到,冥冥中,蓝天上的白?云,像一张少?女的笑脸。云间飞过的鸟雀鸣叫,道旁的苍野绿树摇摆,似在欢歌、庆舞。

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在喜悦,在回应,像一个俏皮的击掌。

并不是他们?的错觉。

李秀丽确实“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在她握住玉玺,喊出?“山河社?稷图,开”的那一刻,她的躯体表面还在原地,在尘世巨蟒的腹中,实则跳到了某个超脱的层面,大周每一寸有“人”居住、存在的国土,都是她五官感觉的延申。

她甚至兴致勃勃地将云朵“捏”了一张笑脸,用清?*? 风与信徒们?击掌。

此?时,如果狄人试图攻击她,只会陷入虚无的沼泽,仿佛连空气都在与他们?作对。

但李秀丽的兴高采烈,很?快在她愈升愈“高”时终止了。

因为她“看到”了。

九州之上的,人。

大江以南,危若累卵。

周室百姓,或,在孤立无援,望救目穿的城池里,艰难抵抗着狄兵铁骑。

或,陷在蛛网般的、被妖道化作洞天的京城里,憔悴枯瘪若风干,犹作美梦。

或在四起的烽烟里心怀侥幸,最后的平常生活,却也在鬼神的侵蚀中,日益荒芜破败……隔壁村人脖颈上齐齐多?出?的红色缝痕,县城里的人脸上用钉子钉起的笑容……

大江以北,山河破碎。

作牛作马在人间,如猪如狗度残生。娇娇儿,化作一掊甘霖,被售卖在方寸间。尸堆山,骨如林,市上悬满骷髅。

血肉融与机械,神智徘徊迷雾中,为他人,源源不断提供资源,在“展柜”中,无知无觉,不断循环悲剧。

故园陷为妖魔鬼域。剥皮拆骨、血泪流尽,七情断绝,被侵略者咀嚼在唇齿间,炮制在加工台上,啐为残渣……

嚎哭之悲,冲冠之怒,刻骨之恨,冲达霄云。

同时,也有欢喜,愉悦,幸福,在弥散。

在别的人间中传播自己道统,鲸吞他族以供自己肆意挥霍,攫取无穷财富的喜。

即使是平民,亦能在不尽的血肉供奉中,从生到死?,游手好闲,就能享受人生的幸福。

我们?多?么?富庶、先进,文明啊!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狄人躺在辉煌的城市之上,醉生梦死?,灯红酒绿。

直到获取了“山河社?稷图”的视野,李秀丽终于看见了西毫城的周人百姓在哪里。

他们?在这?座城市的底层,在每一个角落。

他们?是狄洲“富庶”“文明”的基底。

身?躯已异,残存的心炁如烛火般飘摇,塑成此?洞天。

这?座城市,是“活”的。它的建筑材料,它的一切构成,就是“人”。

数不尽的苦,道不尽的难,如渊如海的“残渣”、“尸骸”,堆积了一层又一层,最终直抵天际,托出?了凌驾于时代之上的,那么?一小撮的“文明”。

李秀丽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她看到了那一层一层被垒进“文明”的“基底”,奋力挣出?了一支又一支手。

有的细瘦,有的纤柔,有的干瘪,有的残缺,有的布满茧子……充当起台阶,将一人托举,让她踏着手掌,一级又一级,跃到最高处……

托举的手,有些,是据说能扫描修士,满城旋转,却唯独扫不到她的“监控”、“摄像头”。

有些,是在谩骂、怀疑中或忽然加速,或忽然减速,遮挡她的汽车。

有些,是为她轰然而开的门,有些是为她而放声高歌的播音器……

此?时,李秀丽才知来时路,不由震而失声。

半晌,她握紧玉玺,一字一顿,下了第?二个命令:

【一江山,同九州,驱逐狄部!】

在这?一瞬间,龙蛇起陆,天地有翻覆之感。

在无数狄人撕心裂肺的“不不不不”里,有无形的东西,被这?片活过来的天地攥住,生生从自己身?上“撕下”,丢了出?去。

所有狄洲的来者,无论修士、凡人,在狄洲被幽世层面被重新撕扯开去的时候,都猛然吐了一口心头血,精神气瞬间萎靡,气力削减了一半不止。

不少?在战场上正与大周人族交锋的狄兵,忽然十分萎顿,骑兵东倒西歪,步兵无法站稳,被同时气势莫名暴涨的周人反过来砍瓜切菜一样?追杀。

许多?地方的战局立刻倒转。

尘世巨蟒发生了嘶嘶惨叫,也随被“撕扯”下的狄洲,碎裂而开,瞬息灰灰。

被它藏在腹内的西毫城,终于回到了人间,重见天日。

连尘世巨蟒的阻隔也消失后,在山河社?稷图中,仿佛有无穷伟力的少?女,心念一动,即可以覆盖大周的山河社?稷图的洞天,覆灭所有狄洲修士的洞天。

那时候,狄洲修士也就都彻底废了。

但就在这?一刻,李秀丽顿了一下。

因为,无数凡人,如西毫城中的这?些百姓,似乎就是靠着洞天,才能身?化异物,还留存了一分神智。

毕竟都变成这?样?了,理?论上,是本该就、就……

在狄洲洞天覆灭,山河社?稷图覆盖的洞天交替的一瞬间的空隙。他们?必然会……

她的思绪,被一阵叮咚声打断了。

李秀丽回过头,大约是因为此?时是在山河社?稷图的洞天之中,没有像素,没有方块脸,她穿过重重大殿,清晰地“看到”,“听?到”了那困锁在“白?玉京”中的少?年天人。

他身?上仍穿了重重锁链,却在与她同一维度,在大江大河、雪山大漠、广阔原野、漫漫海波之间。

也坐在尸山血海,骸骨堆山的山顶。

他年约十七、八岁,坐在那层层骸骨之上,也是一身?白?衣,只是,更像是年深日久,退了色。赤足。

新雪般的肌肤,像被太阳一照就会立刻融化无影,连唇色都是淡的。

浓黑的发不挽,流淌而下,如蜿蜒的丝绸。

漆眉间点着一粒朱砂痣。

周身?的颜色对比极干净。

因太干净,甚至到了如有锋芒的程度。

这?样?容色比冰雪,干净锋锐之极的美色,因颜貌太过,甚至能刺伤人,令退避三尺。

但见她“看来”,他对她而笑,一个极明亮的笑。

明明是薄衣赤足,却像坐在光明万丈之中,奕奕生辉,普照天下。

于是,这?种干净锋锐到极点的美,固然能刺伤人,但因辉光,却像反而像昭日,人本来就不应该直视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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