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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的话没有说完。我见沈夫人信里说,你勉强还能听我的劝。桩桩件件的不妥当处,还是按照我信里的叮嘱一一去做了。仔细花些时间,还是能教养过来的。只是,规矩易学,天性难改。你极不喜欢学西苑的教养规矩,纵然处处学得妥当,终归野性难驯。”

这是阮朝汐第二次听到‘野性难驯’。她很不喜欢这样的形容字眼。

“我不喜欢西苑。”她盯着眼前跳跃的烛火,眼眶又有些发热,“不可大声说话,不可跑过庭院。遵守女诫,规行矩步,环佩不动。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些教养规矩。”

一声瓷器轻响,茶杯放下了。

山风盘旋着掀开车帘,吹过麒麟银纹的衣摆,人影在灯下晃动,暗处看不清郎君的轮廓。

耳边只有熟悉而陌生的嗓音,以平静到淡漠的语气,一字一句质问她。

“既然不喜欢,为何不反抗?为何不当着沈夫人的面大声说出你的不喜?为何不联合其他人,把沈夫人赶出去?不想给我写信,为何还要敷衍,不索性直接断了通信?写给你的手书,你不想拆看,为何不当着霍清川的面直接撕了我的信?”

阮朝汐震惊地听着。起先还要张口分辩,后来越听越混乱茫然。

何至于此?

为什么他会如此想?为什么他以为她会去做这样的事?

但荀玄微想得更多,质问得更多。

“恨我,恼我,疏远不肯理睬于我,拒了我赠送的簪子,于你理所当然。然而区区一日之内,早上还表现得决绝,到了晚上就改变主意收下簪子。”

“放软身段,主动妥协,摆出柔顺姿态,要我簪在发间,只为了讨个好前路?值不值得?”

“这么多年,你长进在何处?韬光养晦?虚与委蛇?”

跳跃的灯影下,荀玄微放下茶盏,却还是不接她奉到面前的玉簪。盯过来的视线里带着陌生的打量。

“想清楚了再说话。”因为话语简短,语气格外冷冽,“好好回答我。”

阮朝汐茫然跪坐着。

想清楚什么。回答他什么。

收了他的簪子,要他帮她簪上,为什么他反倒更为不喜?

她想不出缘由。

心神混乱之下,一个没留神,手里一松,簪子竟然失手落下,掉在木板上,咕噜噜滚到了旁边。

清脆的撞击声传入耳中,阮朝汐心头一震,急忙俯身捡起,仔细查验。

越精致的物件越经不得摔,玉簪头以细致刀工雕刻了十二只兔儿,果然有一只玉兔的尾巴裂了。

她蹲在地上,摸着裂开的玉兔儿,原本被压下去的委屈忽然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她大概是天底下第一个被人强塞了礼,顾念着对方心意勉强收下,却又被追问为什么收礼的人了。

哪有这样的事?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

阮朝汐掌心攥着玉簪,摔裂的兔儿尾巴映在她眼里,她蹲在地上不肯起身,啪嗒,一滴泪掉在地板上。

“昨日不肯拿簪子,是因为心里计较!说好了每年新年告假回来,五年未回一次!”

阮朝汐抱着摔裂的簪子,委屈地声音都在发颤。

“晚上看到平卢王凶恶,想通了,五年才回来一次,不想再和郎君计较了。你又和我计较什么!”

面前的审视冷意倏然散去了。

荀玄微无言往后坐,目光落在面前微微颤动的双髻处。少女蹲在地上动也不动,摔裂的兔儿玉簪被她攥在掌心,衣袖遮掩了全部面容表情,以防御的姿态抱住膝盖,泪水无声溅落木板。

他哑然看着柔白掌心里紧攥着的玉兔儿。

阮朝汐压抑着喉间的声音。

五年来积攒的委屈,一次次新年的等待不至,刚见面就闹出的不快,种种情绪积累了太多,早已过了山火爆发的时期,只剩下闷烧后的余烬。

她双手抱着膝盖,手掌里紧攥着摔裂的簪子,少女娇俏的流苏髻微微晃动,把头深深地埋在手臂里。

烛火倏然晃动起来。对面的人执烛台起了身,倾身靠近,温热的手掌安抚摸了摸她的头。

声线恢复了往日的温煦和缓。

“是我想岔了。我原以为……”

荀玄微试图从她紧握的手里接过玉簪,轻轻扯了两下,阮朝汐死活不肯放手。

他把烛台放在近处,撩开衣摆,也蹲在她面前,把之前抽走的阮大郎君相赠的兔儿拜月玉簪子交还,依旧簪在浓密乌发间。

阮朝汐剧烈地扭了下头,手臂空隙间露出发红的眼尾。

荀玄微又去拿她紧攥的玉簪,指尖覆着她握紧的拳头,她起先不肯放,他力道极轻地往外掰,极好声气地哄她,“让我瞧瞧摔裂了何处,摔得厉害不厉害。”

阮朝汐的手微微一松,这回拿出来了。

荀玄微在灯下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展示给她看,“摔裂的尾巴不注意看并不明显,只有转过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出细裂纹。”

他将莹光剔透的十二兔儿玉簪重新簪在阮朝汐的发间,轻声哄她。

“你先戴着,过两日我寻个更好的簪子来,我亲自替你雕一支兔儿。好了,阿般,是我不对,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