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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少白强忍住了哽咽。他狠擦了把眼角, “我没事!阿般,随我来。”他发狠地拉着阮朝汐往远处走。

阮朝汐被他牵着衣袖,眼前看不清路,跌跌撞撞地往前头走,边走边轻声劝他,“别冲动,冲动无用。听我说——”

钟少白意识到她的幕篱碍事,脚步放缓下来,仔细地领她绕过坑洼,赶在她踩到碎石前把石块抬脚踢走。两人走去一处僻静碎石道边说话。

荀玄微的脚步停在十步外,淡漠地看着,并未跟上。

回程路上,他已经把厉害关系说得极清楚。钟少白触了他的逆鳞,他有的是手段对付他。但既然当面直说出来,那就只是个警告。

阮朝汐听明白了,开口为钟十二求情。他也留下一线余地,给他们独自说话的机会,让阮朝汐自己劝钟十二离去。

十几岁年纪的爱恨似风,当面迅速斩断,好过拖拖拉拉,纠缠不清。

碎石满地的野道边,阮朝汐缓声劝钟少白回去。

“莫要再闹了。回去吧。”

“云间坞是他的地盘,你我在坞门下怎么闹也无用的。不要冲动,不要做无用吵闹,你回家去。”

“他说会在年底前去阮氏壁提亲。如今距离年底还有两三个月之多。你先回家去,总有办法的。”

钟少白握着她的手不放,激烈地拒绝。

“我不能放心留你在他这里!他对你生了觊觎心思,把你留在他的云间坞里,岂不是羊入狼口!两三个月那么久,你一个人……如果他对你不安好心……”

阮朝汐听懂了他难以当面说出口的顾虑。

她仰起头,隔着一层遮蔽视线的黑布,平静问他。“荀三兄把我留在云间坞里,到年底还有两三个月。瓜田李下,纠缠不清,你就不要我了?”

面前的少年霍然抬起视线。

钟少白露出震撼的神色,急道,“我要你!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要你!我只是怕……”

“怕什么。”阮朝汐直视着他,“心里有什么顾虑,当面说。”

钟少在极度激动愤怒之后,竟然冷静下来了。

他深吸口气,将心底顾虑坦诚托出。

“我怕极了你……几个月过去,就改了心意,认了命。等我这边筹备好来迎你时,你已经和现在想法不同,自愿嫁入他荀氏高门为新妇。岂不是……留我形单影只,遗恨终身。”

幕篱遮蔽之下,阮朝汐无声地弯了弯眸子。

绷紧的肩头松懈下来。“原来是这个顾虑。我原本还在想……你差点吓到我了。”

这几日接连遭遇意外之外的转折,短短时日,她的承受力急遽增强。荀玄微叫她在路上好好地想,她的确想了一路,各种可能情况都想过了。

人生前路面临重大抉择,她此刻的内心绝不似表面如此平静,但不仔细去看,却也察觉不出什么。只有微微停滞的尾音泄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碎石满地的野道边,阮朝汐说话的嗓音轻且快,极度果决。

“荀三兄会在年底前提亲。我见他虽然辞官归隐,但极度留意京城的官场动向,和京城书信来往不绝。我不信他从此放弃仕途,隐居豫州。他迟早还会回返京城。”

“云间坞是荀三兄地盘,不要在坞门外做无用事,今日你还是回家去。京城很快会有朝廷大员来豫州。他若重新出仕,带我去京城,就是我脱身的机会了。等我脱身之后,再找机会寻你。”

钟少白终于听明白了她真正的想法。情绪先大落,又大起,两眼灼亮如曜星,郑重应诺:

“你告知我这些密辛,我必不负你的信重。你放心,我手下也不是全无人可用,只是这次出行游玩未带出来。等我回钟氏壁里,我会探听这边的消息,接应你出来。”

阮朝汐不同意。她自己出逃,事成事败她都认了,绝不能把钟十二掺合进来。被人发现他助她弃婚出奔,好好一个钟氏郎君,只怕要身败名裂。

“我自己想办法脱身,你不要插手。荀三兄心思细密,你贸然插手,万一露了破绽反倒误事。”

不等她说完,钟少白激动地声线都抬高了一瞬,又急忙降低下去。“怎能让你独自苦求脱身之术,我什么都不做!”

阮朝汐镇定地安抚他,“我毕竟在云间坞自小长大。他的性子藏得深,原先我多有误解,看不清他……如今我也知晓了。假以时日,我自有办法脱身。相信我。”

她小心避开面前血迹斑斑的手指,寻到没有唯一受伤的左手尾指,轻轻地握了两握,放开了。

“冷静些,别闹了。跟你阿兄回去钟氏壁。”

钟少白握住自己的尾指,感受着柔软指尖的余温。他如今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好。我相信你可以脱身。我等你来寻我。”

阮朝汐轻轻应了声,“嗯。”

“但是阿般,你也要应我一件事。”钟少白低下头。

他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少年瘦削身躯如竹,比阮朝汐高了半个头。略低头时,额头隔着一层黑布幕篱,正好抵着她的额头。

“荀氏在豫州势大,即便你能顺利脱身,也回不得阮氏壁,在豫州无法再长久了。你应下我,让我护送你离开豫州。”

“我应你。回家去罢。”

“你这幕篱看不清路,我送你出去。”钟少白最后道。

他停止了之前的抗拒挣扎,牵起阮朝汐的衣袖,领着她走出碎石道,自己安静地进了钟氏车队的大车。

钟十郎急出满头满身的大汗,此刻终于长长舒气,吩咐家仆替十二郎包裹指伤,回去换了身干净衣袍,出来当面辞行。

荀玄微对眼前的混乱场面视而不见,气定神闲,就仿佛什么事也未发生过,和远道而来的贵客一番温煦寒暄,亲自送钟十郎登了车,目送钟氏车队归程。

钟氏车队在坞壁门下停滞了整个白天,终于浩浩荡荡启程,沿着下山道蜿蜒而去。

阮朝汐站在荀玄微身侧。暮色笼罩天际,她的视野被幕篱遮蔽,光线晦暗,连脚下的一小块路也看不清了。

成年男子修长有力的手,挽住了她的手,稳稳地领着她往敞开的坞门下走去。

“见你们说了许久的话。终于说通了?”

“说通了。”阮朝汐的视线望着地,“十二郎自愿随他阿兄回返钟氏壁。荀三兄放心。”

“那就好。”

步入坞门下时,荀玄微心平气和地提起了东山返程时的争执。

“今日你车里说,你信十二郎,不信我。我回程想了一路。” 他说这句话时,声线冷静理智,并无太大的情绪波动。

“你我虽然相识多年,但分别时长而相聚时短,自然会生出许多隔阂。你说你不信我,事出有因,我不怪你。”

前方出现了大块起伏的青石道,他细心搀扶她踩上青石。

“但以后相处日久,你知我,我知你。你能够轻易分辨出我哪句话真,哪句话假。那时你就会信我所言,知道我对你的真心实意。“

阮朝汐默然听完,最后轻声说道: “那就要看三兄说的这句,倒底是真话还是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