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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朝汐默默地饮了口酒。

中宫和平卢王传递血书,卷入谋逆大案,满殿宫人连夜刑讯逼供。

平卢王府查抄出的密信和龙袍,又牵扯出至今还被羁押的太子。

许多断断续续的线索,原本难以编织,散落各处。今夜一场惊人变故,众多散落的线索忽然被无形之手串联起成一张庞大的网。习惯了摆布旁人生死的权贵,自己猝不及防被网在其中,成了他人手中摆布的蠹虫。

浓密的睫羽颤动几下,视线向身侧。

荀玄微摆出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若无其事地喝酒。

今夜的皇城处处都是急遽转动的旋涡。娟娘子既然出现,众多拨弄旋涡的无形之手中,必然有他一份。

喝完一杯酒,阮朝汐把酒杯放置地上。

“三兄,可否送我进千秋门?我心里不安,想回宣慈殿看看。”

“你回去有何用?” 荀玄微温和的语气里透露出不赞同,“今夜后宫锁拿涉案人等,千秋门如论如何也叫不开的。亮出郡主身份也无用。”

“那我去门外等。”阮朝汐起身往山下走,“门总是要开的。”

才走出两步,有脚步声跟上。萧昉也放下酒杯起身,背着手跟着她身后走。

“怎么不问我一句?我可以送你进千秋门。”

“明圭。”荀玄微即刻出声阻止。

萧昉装作没听见,继续和阮朝汐说话。

“不瞒你说,我手里有撞车。真到了事急从权的时候,就算叫不开门,也可以撞开门。但小阿般,你三兄有一句说得没错,现在的要命时刻,你回去有何用?一不小心连自己都搭上了。我若是你的话,今晚就在水榭好好地住一晚,明早等门开了再回。”

但阮朝汐主意已定。她毫不迟疑应道,“劳烦萧使君送我进千秋门。我挂心宣慈殿里的诸人。”

萧昉笑道,“可以可以。我不止可以送你进千秋门,还可以护送你去宣慈殿。如此一来,可算是抵得上回你救下小皇孙,免我一场牢狱之灾的人情,萧某总算不欠你了。”

阮朝夕听他说得笃定,绷紧的眉眼终于放松了三分,“多谢萧使君。”

“啧,来来去去都是生疏客套的萧使君。认识这么久了,捞不着一句‘外兄’也就算了,我们毕竟毫无血脉关联。——至少按辈分称呼一句萧二兄?”

萧昉不满地道,“之前在尚书省录供,你的供状都是我亲自操持。御前出事当日,眼见情况不对,荀九郎连夜奔逃出京,又是我半夜放的行。大大小小的帮忙加在一处,当不得一句‘萧二兄’?”

阮朝汐和他并肩走出两步,紧绷的姣色眉眼又松动几分。

“九兄顺利出京的事,我之前听说了。没有牵累到九兄,令人心怀畅快。确实要多谢……萧二兄助力。”

“哎!”萧昉心满意足,“忙活了那么久,总算捞到一句好听的了。”

阮朝汐身侧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荀玄微从身后走近,淡定听着他们交谈。

沿着河岸往东,转南过长夹道,紧闭的千岁门就在前方了。

萧昉带了五百披坚执锐的左翎卫,队伍末尾拖了辆沉重撞车,黑压压堵在万岁门下高声喊门。把守禁卫紧张地大声应答。

趁着两边此起彼伏喊话的功夫,荀玄微对阮朝汐道,“等下我不能陪你去宣慈殿。”

阮朝汐了然点头,“我知晓。外臣不能入后宫,这是惯例。”

“不。并非是所谓惯例的缘故。”荀玄微远眺夜色笼罩下的殿室重檐,淡淡道,“萧昉深夜领兵在千秋门下喊门,同样不妥当。但事急从权的时候,惯例就是用来打破的。我不能陪你去宣慈殿,原因不在此。”

阮朝汐微微一怔,转过头来。“三兄想说什么?”

荀玄微不答反问,“阿般,再想想。你当真要进千秋门?当真要去宣慈殿查看?今夜有些事,你原本不必插手的。”

阮朝汐思索着,直视前方,“不能不去,不能不看。人不去,则心难安。”

前方传来铁索转动的沉重声响。千秋门在眼前缓缓打开。

萧昉言语间软硬兼施,以兵马和撞车强硬威胁,又好言好语保证,只是让寿春郡主带几个亲卫进去看看宣慈殿情况如何。把守千秋门的中郎将抵挡不住,下令打开了门。

李奕臣过来催促,阮朝汐深吸口气,道,“三兄,我去了。”

荀玄微轻叹了声,“是你会做的事。去罢。”

李奕臣和姜芝在左右持刀护卫,阮朝汐加快脚步穿过门洞。之前喝的一小杯酒意上涌,她丝毫不觉得怕,起先快走,逐渐变成小跑,身后的颀长身影停在千秋门外,衣袂在夜风里扬起,目送她去远。

她只往后一瞥便回身,撩起长裙摆,穿过黑暗巷道,疾步往宣慈殿方向奔去。

萧昉一旦叫开了门,之前的承诺统统随风而去,只把撞车留在门外,五百精兵呼啦啦全往千秋门里冲,千秋门守将急得大喊,“关门!关门!”

紧急关门,然而还是放进了二三十个。萧昉在门外大声招呼,“儿郎们跑!跟随郡主去宣慈殿看看如何了!”

宣慈殿此刻殿门大开,几个宫人提着灯笼,刚把梵奴送出殿外。明亮的灯光流泻出来,映亮了十丈方圆的地面。

梵奴睡眼惺忪,一看便是睡梦中被叫醒,由杨女史和罗大监轮流抱着,其余三四个宫婢跟随前行,禁卫前后护卫簇拥,一行二十余人迎面走来。

夜风依稀传来交谈声。

“——圣上在何处等梵奴?”

“和你们说了式乾殿,问那么多次作甚!今夜宫禁大乱,圣驾担忧小殿下安危,因此才急传小殿下伴驾。”

“式乾殿理应出门往东,为何我们往西行?”

“实话与你们说,往东路过皇后娘娘晖章殿的那段路,满地横尸,怕惊吓到了小殿下。我们往西再往东,避过那段路,还是往式乾殿去——”

言语间,两边已经在长巷迎面对上,两队人马不约而同停步,一边在灯笼亮处,一边在宫巷暗处,彼此打量。

梵奴睡眼惺忪之间忽然看见熟悉的轮廓,露出了笑容,冲阮朝汐的方向张开手臂,“嬢嬢。”

阮朝汐一颗心倏然揪紧了。

这么乱的夜晚,梵奴怎会出了宣慈殿?

警惕寒意从心底升腾到了头顶,警铃大作,她冷声开口询问。

“敢问是哪位将军麾下,内廷六卫中的哪卫将士?为何半夜要带走小殿下?”

为首的中郎将不耐烦喝道,“今夜宫禁不稳,内外十二卫紧急调拨护卫宫禁。我等是萧使君麾下的左翎卫,奉旨带小殿下去御前。左翎卫令牌在此,刚才已经验看一轮了,来者何人,怎么还要验看!”

他不说‘左翎卫’还好,阮朝汐左右跟随的二十余名萧昉麾下将士都是左翎卫出身。话音未落,众多视线齐齐打量过去。

宫婢手中的灯笼光线朦胧,映亮了对面将士的面目。片刻后,众多嗓门同时破口大骂,“左翎卫没你这号人!”“何处贼汉冒充左翎卫!”

阮朝汐和对面正抱着梵奴的杨女史的视线交汇,彼此都是震撼。几名宫婢瞬间明白过来,尖叫一声,四散奔逃,几乎与此同时,对面大喊一声,“把灯笼灭了!”

冒牌‘左翎卫’手起刀落,几个执灯宫婢成了刀下鬼,宫道陷入了彻底黑暗。杨女史脸色煞白,抱着梵奴原地动也不动。梵奴惊恐地大叫起来。

阮朝夕声线都绷紧了,“李奕臣,护着梵奴!”

李奕臣瞬间拔刀,雪亮刀光闪过长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