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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睁开眼,任由银环蛇攀在臂膀间,浓密睫羽下,双眸如渊。

夜风吹开房门,没点灯的房舍内,残月光辉点点。

几点扑簌声,爬行声,嘶鸣声,乍起又隐没。

耶律尧淡淡道:“你看,它们都隐藏得很好。”

哈里克陷入沉默,三子之中,他押住耶律尧,就是因为他比所有人都知道,眼前人的冷漠疯狂,在癫狂中仍能克制的清醒。

这是哪怕身处尸山血海,也能杀出一条路的妖刀。

可他也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耶律尧。

这样一个,仿佛妖刀归鞘的、堪称安全无害的,耶律尧。

哈里克无奈摇头:“你这个疯子……”

耶律尧笑道:“你现在才知道我是个疯子?”

那种父亲,谁能不疯?

哈里克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北疆近况:“对了,阿尧,你料得不错,阿勒班、使鹿两部落暗中联系,要反。我准备将计就计……”

没想到耶律尧打断他,道:“这种小事不用给跟我汇报了。你把人都带回去,直接等年末,和使团去望都朝拜,我们望都汇合吧。”

哈里克愣了愣:“……是。”

耶律尧继续道:“你不是快要成婚了么,阿勒班有最广袤的蓝湖,湖边连绵的虞美人快要开了,你可以把它们送给你的姑娘,给她编一顶桂冠。使鹿的珠宝最为闪烁,也能作为新婚礼物。”

哈里克读懂了他这话的放权意味,瞳孔骤缩。

“处理好这件事,阿勒班和使鹿,归你了。”

*

另一边,宣榕注定要过个兵荒马乱的不眠夜。

据说,昔大人用了一句“曹如野,我是来让你作威作福、帮衬家族的?”,把曹都尉吓得落马跪地,从城门奔来请罪。

而大哥异样的恭敬,也终于让曹县令意识到,这一行人并非真的“画师”。

他脸色煞白:“我……臣……臣不知是贵人在此,先前妄语,还请贵客担待。”

宣榕看着这位青袍文人,只道:“县中一切事务,包括勘破案件,是归你管的。”

曹县令讷讷应是。

“但怕你爱子心切,处理有失偏颇,所以,此案移交,可行?”

曹县令一夜大悲大惧,脑子没转过来:“那……那谁来查?”

“按理是等州郡来人。”宣榕沉吟道,“但恐怕要等个一两天。”

“这不行!”曹县令差点没跪下,“若是后院的事情,咱把人抓起来审就行了,一晚上的事!我可以回避,真的,我回避!”

“……”

宣榕沉默片刻,给了个折中法子:“或者,你交给我。这两位在监律司干过,对办案审讯算是略通一二。”

说着,她一指容松和容渡。

监律司成立没多久。

十几

年前,外祖父想查办一些贪官污吏,又不想走刑部,便直设监律司。

因为无所不用其极,监律司朝野名声不算好,容松想找人喝个小酒都被避之不及——

再加上他心软,受不了屡用酷刑,忍着干了两年,就撺掇他哥一起跑路去禁军了。

曹县令迟疑道:“可这两位大人瞧着年轻……”

宣榕一句顶万句:“他们复查过‘亭坡’一案。”

曹县令闭嘴了。

曹如野却越发惊疑不定。

他先是小心翼翼觑了眼昔咏,见她脸色无异,才看向容氏二兄弟,最后看了眼宣榕。

能参与事关女帅身世的血案……这二人是谁?

能让这三人俯首听令。

这位少女……又是谁?

他不敢瞎问,但想到某种可能,后背霎时冒了一层冷汗。

*

曹家府宅也在城南,恢弘大气。

仿照江南白墙黛瓦,在西北一层灰扑扑的建筑里,格外鹤立鸡群。

宣榕一行人赶到时,门口有人来迎。

是个女子,一身紫衣,挽流云髻,瞧着大气干练。她自称曹孟的大夫人。

曹夫人眼眶微红,像是哭过:“各位大人,妾身是府上管事的。方才老爷传信回来,妾身按令把所有人拘在了房。下午的酒水吃食,一律原封未动。”

不知是否错觉,宣榕总觉得,曹夫人看向她时,眼神飘忽。明里暗里偷看她好几眼。

但对上昔咏他们时,又坦荡有礼:“还求大人们能为我夫君做主。”

难道是因为曹孟浩浩荡荡“纳”自己为妾这事儿,心怀芥蒂?

宣榕按下疑虑,刚要随曹夫人走进曹家。

就看到自她身后,有个姝色极妍的女子提裙而出,脆声道:“各位大人,下午酒宴是我伺候的,若是有想问的……”

曹夫人脸色骤变,她想也没想,甩了那冒失出来的小妾一巴掌,厉声道:“登不上台面的贱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给我滚去后院!”

小妾还想说什么,曹夫人提了音量:“来人!给我把她绑回房去!”

宣榕:“……”

她第一次见女子们争风吃醋,争的还是个恶毒草包公子。

一时匪夷所思,回过神来制止道:“不急。等查封完残酒,搜寻完房舍,每位……夫人都是要被问话的。”

而酒中用银针测出残毒,用麻雀验后,果真是与曹孟死状相似。

宣榕也不打算为难这些孤苦女子,像是随意道:“府上可有西域女子?先从她审问起吧。”

曹夫人似是僵了僵:“诸位大人请来,那是念兰,她不良于行,大人们得过去一趟。”

晚间弯月如血,顺着布置奢靡的小桥流水走过,在后院一方小居,宣榕见到了那位西域姬妾。

她确实生了一张美艳的脸。

异域之人,面容都深邃立体,更何况,她有一双翡翠般碧绿的眼睛。

正躺在床上,静静看着他们。

只是……

曹夫人打开门后,就别过眼道:“她四肢都被砍了,牙齿也被拔了,长时间没说话,可能口齿不清,回答不了太复杂的问题。但是……”

她抿了抿唇:“要是怀疑毒是念兰下的,就太离奇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

还是容松打破沉寂:“那下午谁伺候的,提审。”

他平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经,但真从曹都尉军里点了士兵,组了个临时的队伍办案,也能严肃起来。

二十多士兵四散开来,拿着容松拟定的问题,分别审讯其余姬妾和家丁去了。

天色渐晚,疏星斗转。淡月横斜。

审讯很多时候就像熬鹰,夜间有奇效,但小郡主不可能陪他们干熬。

昔咏便催促着宣榕去客栈歇息。

翌日来报时,她却摇了摇头:“所有人口风一致。一口咬死了毫不知情。甚至还牵扯出曹孟那些狐朋狗友,说他们也可能下毒。”

昔咏抿了抿唇:“您不让用刑……可能要磨很久才能有突破口。另外,恕臣办事不力,没查到毒源。曹宅、瓜州药铺,都没线索。”

宣榕起得早,已照例临完一张字帖,笔下,是写了一半,准备过几日和家书一起寄回望都,给父亲评阅批示的《漕灌论》。

她微微一愣,放下笔:“像是凭空出现的吗?”

“对。”

宣榕想了想,还是在清晨鸟啼声里,穿过客栈长廊,叩响了耶律尧的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条银环蛇从眼前人臂上腾起,雀跃开心地贴了一下宣榕脸颊。

然后被耶律尧面无表情拎了回来。

他脸色不太好,指骨的力道很像想捏死这条蛇,好半晌才问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