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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武场四周是眺望台, 矗立在天际的火烧云之中。

云卷云舒,起伏涌动,像是朱砂氤氲入水, 色泽斑斓变幻。

宣榕侧头?望去,恰好能见到青年侧脸绷紧的下颚线条, 不甚愉快的模样。她犹豫片刻, 还是婉言道:“耶律, 我明儿要忙。”

“我可没敢邀你出去。”耶律尧把弓箭甩回架上, 抱臂自嘲,“射箭也就罢了,还想和这?群兵痞子出去踏青?你离钢筋铁骨还差个十万八千里。身体虚就老实?点, 准备置备马车躺着回京吧。”

时隔多?年,还能听他这?般阴阳怪气说话, 真不容易。

宣榕无奈道:“那?你凑什么热闹?”

“帮你赶人。”耶律尧淡淡道, 抬眼睨过周遭蠢蠢欲动的一些人, 换来他们彻底偃旗息鼓,“还有, 我只是说没邀你出去。”

最后两字他咬得重了一些。

宣榕面?露疑惑,就听见他徐徐道:“但?你明儿一天得是我的, 闭门谢客, 好好休养。昔咏老大不小一个人了, 还用得着你去帮她控局?”

宣榕一笑:“我哪有?”

但?确实?是有的。昔咏一路走来,明面?是真功实?绩、谁也不靠, 实?则暗地里长公主府的助益不小, 每一步履历打?磨都有讲究。

不过, 越是如此,越不能明说。

耶律尧缓了语气:“算我求你, 绒花儿。”他转过身来,湛蓝的眸子折射细碎的光,微微倾身,在她耳边叹道:“再歇明日?一天罢,我不凑到你面?前惹你烦,行了吧。”

宣榕颇有些吃软不吃硬,但?凡他胡搅蛮缠里带了强硬,那?绝对?会引来反感。

可耶律尧却是实?打?实?的示弱——她对?此束手无策。

只好由着被?他打?乱安排进度:“……好。”她无奈道:“那?后天再见本部的臣僚吧。”

于是,宣榕多?休了一整天,会见幕僚随臣的事?项变动到了后日?。

这?群州郡臣僚都是从最微末做起,稳扎稳打?爬上来的,熟悉民情,滑不溜秋,历来只有他们糊弄别人的份儿。若不想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又想明中暗里敲打?几句,那?与他们打?起交道,确实?耗脑伤神。

宣榕不动声色地和这?些老油条们交谈,半上午很快就过去。

效果斐然,坐于大堂,好几个素来圆滑的属官额头?冒汗,不住用袖摆擦拭。

其中也有人想试她深浅,被?她反将一军诘问军事?,如此几番下来,众人心?里也就有了数,纷纷表示以昔帅马首是瞻,共御强敌。

等?幕僚们诚惶诚恐告辞离去,已?是晌午。

用完午膳,本该休憩,但?许是攀谈费神,宣榕反倒没多?少?睡意,便随口问值守的官兵:“有何轻缓的练武招数?”

官兵回道:“站梅花桩!”

“攀云梯,能练臂力,还不累人呢!”

“我们营里还有兄弟喜欢赤脚踩刀枪,钻研轻功……”

眼见着一个塞一个离谱,宣榕只能让他们打?住,笑道:“本想讨个疲累后夜间?能安眠的方子,但?这?难度对?我而言太高了,算了。”

如此又过了一晚,依旧浅眠。

次日?寅时,才过初晨,她就醒了过来,而此时天空尚且灰蒙,弥漫着潮湿雾气。饶是习惯晨起的兵卒也没有这?么早,远近皆是安静,外间?榻上也没人看值。

宣榕静坐了半晌,方才洗漱穿戴完毕。

绕着军营走了小会儿,空旷武场和马厩兵库,都只有值夜巡逻的士兵零散走过。在迷茫的雾气里,有种孤冷清幽之感。

或许再过数月,这?边就会枕戈待旦,昼夜不眠。

她慢吞吞走着,不知不觉间?,又绕回了院落,坐在了廊下长阶。

宣榕自觉动静极轻,不过似乎还是引来警惕,很快,身后门开,来人刚要质问,见到是她,按门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转问道:“天都没亮——睡不着?”

他嗓音透着刚醒的沙哑,钻入宣榕耳里,她惊诧回头?:“你起得这?么早?”

但?显然不是。

耶律尧并未穿戴齐整,漆黑长发末梢带卷,从肩上披散而下,那?张精致妖野的脸上满是慵懒,闲散抱臂,靠在门侧,尚带点困倦地笑了一声:“你说呢?”

他中衣穿得松垮,胸前肌理若隐若现。

整个人也像只被?扰眠的猛兽,散发出无意识的危险。

确实?不是已?起的模样。

“……”宣榕转过头?,轻声道,“那?你再睡会?”

耶律尧似笑非笑:“别,让你给我守门,我可受不起。”他合了门,不出片刻又走出来,已?是打?理完毕,玄黑箭袖,银冠束发,屈着长腿在宣榕身边坐下,打?着商量道:“实?在不行,让郎中给你开一剂助眠的方子?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宣榕托着下巴道:“或许思绪繁杂,但?身体并未疲乏,这?才睡得不好——你有什么温缓的练武招数,或者出汗的法子么?”

耶律尧随口一问:“郎中怎么说?”

那?位女郎中经验老道,说了几个正经的招数,也说了几个不正经的招数,还特意强调,后者许是效用更大。宣榕诡异地沉默片刻,方才按了按眉心?:“八段锦,五禽戏之类的,起效太慢。”

耶律尧思忖道:“以你这?十几日?体魄,散步即可。当然,得走远点,骑马到郊野,走个两三万步就够你睡个好觉了。走么?”

宣榕:“……”

但?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她莫名心?动,点点头?:“等?天亮和阿松说一声……”

可话音未落,耶律尧站起身来,走到某扇门前,踹门入内,似乎和里面?人说了句什么,又施施然走了出来,笑吟吟道:“和容松打?完招呼了,走吧。”

身后,容松满脸惊愕,险些没暴跳如雷,但?刚伸出头?,就看到宣榕也是收拾妥当的外出模样,愣是把到嘴的脏话憋了回去,挤出一个灿烂的笑:“郡主您玩得开心?,我去给您备马。”

宣榕:“………………”

清晨的安定?还未苏醒,沿街摊贩也都悄无踪迹。

沿着城池往外走,河道逐渐宽阔,溪水从潺涓变为汹涌,等?到朝阳初升,郊外村落已?是炊烟袅袅,农户开始蒸煮粥食。

多?年云游,宣榕积攒了不少?和农家?打?交道的经验,朝一户人家?讨了早膳,刚要留下十枚铜板走人,忽然听到这?家?小孩哭哭啼啼跑进来道:“娘!娘!!有妖怪,刘三被?妖怪抓走了!!!”

这?家?农妇利索能干,边和宣榕二人聊天,边收拾完了碗筷,已?经准备拿着锄头?出门送客,再去耕种,没想到被?自家?儿子扑了个满怀,险些踉跄摔倒,怒道:“没轻没重的!有什么话慢慢说,哭唧唧的做什么?一天到晚瞎跑,妖怪不抓你们抓谁?”

人口都是能产能干的劳力,每家?农户至少?有三四个孩子。

不像京城大户,看顾不过来,五六岁的年纪,自然是以大带小、群聚同玩。

比如这?家?小孩和其余几个小男孩,昨夜就是在刘家?睡的。他把眼泪挤回去,委屈道:“我怕……那?个妖怪看不见身影,搜的一下就把刘三给抓到半空,又收走了……娘,妖怪吃不吃人啊……”

农妇这?才隐隐察觉不对?,揪着儿子耳朵厉声呵斥:“你们晚上又跑哪去了?!”

小孩痛得龇牙咧嘴,一时忘了害怕:“……后山悬崖底下,我们从小路走到了崖底。”

农妇脸色微微一变,锄头?也不要了,拿起门后笤帚就往儿子身上打?:“我让你皮!我让你皮!不是说了千百遍,那?边危险,有猛兽,不要往那?里走吗?!你们一个两个的,五六七岁的小崽子,就知道把大人的话当耳旁风!”

她打?得虎虎生威,小孩鬼哭狼嚎。

宣榕欲言又止,但?这?番斥责有理,她不好插手农妇训子,只好问道:“可是邵关崖底?”

安定?再往西?北有一道天堑,绵延山裂,称为邵关。再往西?便是沼泽湿地,逐渐没入蛮荒的西?凉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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