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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崔珣所料, 大周的确要对突厥用兵了。

六年前天威军全军覆没,关内道六州丢失,经过六年的厉兵秣马, 大周早已具备对突厥一战的能力,只是之前朝堂党争激烈, 在内斗严重的情况下, 无人敢贸然用兵, 如今大权尽在太后之手, 她终于可以放心调兵遣将, 去夺回丢失的六州。

这也当, 她为自己的儿子弥补过错了。

自从得知用兵消息后,崔珣就一直心事重重, 李楹看在眼里,只是佯装不知。

十月十五,是崔珣的二十三岁生辰,李楹早早就为他下了一碗长命面,她将盛着面的白釉碗递给崔珣,不好意思道:“我没做过长命面, 你尝尝?”

崔珣经过休养,手指的绢布已经拆掉了, 只不过他骨节已经变形, 再不复往日活络,他尝试了几次, 才能勉强握住银箸,尝了口后, 李楹甚是期待的看着他,崔珣道:“很好吃。”

李楹都不敢相信, 她自己尝了口,疑惑问崔珣:“这叫好吃么?”

寡淡无味,形同嚼蜡,实在和好吃这两个字没有半点关系。

崔珣点头,他甚至吃完了一整碗长命面:“是很好吃。”

他向来对口腹之欲要求不高,以前少时的时候,倒有些要求,经过突厥那几年后,能活着就不错了,哪能再对食物好坏再有要求,李楹托着腮,道:“我方才做长命面的时候,许下一个心愿。”

崔珣放下银箸,莞尔:“许愿我长命百岁么?”

“不是。”李楹摇头:“许愿你,得偿所愿。”

崔珣略微一愣,李楹笑道:“我想下棋了,陪我下棋,好不好?”

崔珣回过神来,他颔首:“好。”

一整日,他都在陪李楹下棋、品茗,直到夜色初显的时候,李楹才道:“十七郎,今日是十五,我想出门放河灯。”

自李楹见过太后之后,太后才惊觉爱女魂魄一直留在人间,她于是令每月十五,长安各大佛寺举行法会,为爱女祈福,于是长安百姓也习惯十五那日在曲江放河灯,驱邪避灾,超度亡灵。

崔珣点头,他披上玄黑鹤氅,与李楹一起出了崔府,昆仑奴驾车,带两人来到曲江江侧,就回去了,此时快到宵禁时分,卖河灯的商贩也急着收拾回家,崔珣挑着河灯,说道:“要哪一个?”

他是在问李楹,偏偏商贩还以为是在问他,于是指着一个莲花状的河灯道:“这个买的人最多,最好看。”

这个莲花河灯的确在一众河灯中最为好看,河灯由薄如蝉翼的纸张剪裁而成,制成莲花形状,花瓣层层叠叠,蕊心中间,还点着一支红色蜡烛,李楹看到莲花灯,下意识就摇头,但崔珣却道:“就这个吧。”

他给了银钱,商贩道完谢后,就麻溜收拾没卖完的河灯,匆匆赶回家去了,顷刻之间,曲江江畔已空无一人,只有举着火把的金吾卫鱼贯巡逻而来,待看到崔珣后,金吾卫也不敢催促他离去,而是拱了拱手,就往其他地方巡逻,任凭崔珣呆在江畔了。

一阵风起,崔珣剧烈咳嗽了几声,李楹伸手为他掖好玄黑鹤氅,她也裹了身雪白狐裘,狐裘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崔珣和她道:“若冷的话,就先回去吧。”

“不冷。”李楹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也是十五法会日,实属难得,我不想太早回去。”

崔珣无奈,只得将莲花灯递给她,李楹接过,道:“我以为你不会选这个灯。”

崔珣瞥了眼莲花灯,说道:“以前很厌恶莲花郎这个称呼,但如今,没那么在乎了。”

他已经比李楹初见他时还要病弱清瘦了,整个人单薄的似乎随时都会消失,李楹心中甚至在想,他是不是自觉命不久矣,所以以前在乎的,全部都不在乎了?她压抑住心中酸楚,用火折子点燃莲花灯上的蜡烛,走到曲江江畔。

江中已经放了很多河灯了,有动物形状的

,有花朵形状的,最多的,还是莲花形状的,河灯在水面上缓缓漂流着,点点烛光摇曳其中,如同万千星辰,将夜幕点亮,江畔的树木在河面倒映出斑驳树影,与河灯光影交错,美不胜收,李楹看到脚下的几盏河灯写着心愿,有希望能和情郎白头偕老的,有希望明年高中进士的,有希望子女安康顺遂的,崔珣问她:“要在河灯上写下心愿么?”

李楹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许就行了。”

她默默闭上眼睛,许下心愿,然后蹲下,将莲花灯放在水面,看着灯随水流慢慢往前飘去。

她站了起来,对崔珣道:“你知道我许下什么心愿么?”

“嗯?”

李楹看着他,笑了笑:“我希望,你此番行军,能一举驱逐胡人,收复河山。”

崔珣完全愣住了,李楹故作轻松道:“你不是想和阿娘请缨,挂帅北征么?”

崔珣抿了抿唇,眼眶逐渐湿润:“明月珠……”

“我知道你放不下,你觉得六州是在天威军手上丢的,所以,你一定要代表天威军,将六州拿回来,你要重塑属于天威军的骄傲,更要重塑属于你的骄傲,是不是?”

崔珣默然不语,半晌,才艰难开口道:“明月珠,对不住,我知道我很自私……”

还没待他说完,李楹就打断他的话:“你哪里自私了?你要去收复故土,要去解救六州百姓,要去替天威军和你自己完成最后的救赎,这是多么好的事情,我高兴都来不及呢,你怎么还要跟我道歉?”

她话是这样说,但眼眸中却闪满泪光,崔珣要去打仗,而她如今都不能在白日行走,而且神魂虚弱,无法陪他出征,她只能在长安等他。

崔珣心中愈发歉疚,其实他和李楹都心知肚明,此次北征,是他的救赎之路,更是他的不归之路,以他如今病体难支的状况,他根本就不可能回来,李楹注定只能等一个等不到的人。

崔珣垂首,他喃喃道:“不,明月珠,我会尽最大努力,回来见你的。”

不管是多么苦的汤药,他都会甘之如饴地饮下,他仍然希望能够回来,和李楹长长久久。

李楹笑中带泪,她扑到崔珣怀中,紧紧环着他的腰,泪水滴到他的玄黑鹤氅上,湮没无痕,她哽咽道:“好,我等你回来。”

离开长安的那一日,崔珣什么都没有带,只带走了装着结发的荷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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