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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叔和?兰姨听说楼问津要来, 便?不打算动筷了,一定要等人到齐了再吃,不然叫客人吃剩下的, 很不知礼数。

兰姨怕梁稚等得饿了不高兴, 将预备最后上的黄梨糕先端了上来, 叫她先垫一垫肚子。

梁稚哪里真有这样饿,她将兰姨放在她手边的黄梨糕挪一挪, 说正好人都在,聊聊正事吧。

古叔和兰姨见梁稚神情严肃,一时也都正襟危坐。

梁稚看一看两人, 说道:“昨天夜半, 楼问津已经把我爸送走了。”

古叔一愣, 立即有一箩筐的话要倾吐:“送哪儿去了?那头家现在安全?了吗?他人怎么样?在马打寮里有没有吃苦?九小姐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送送头家啊!”

这么一连串,梁稚也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答起,只说:“他应当不会再有性命之虞, 只是短时间内, 不会再回庇城了。我想,往后梁宅没什么往来应酬, 也用不上这么多人……”

兰姨抢道:“阿九你别赶我走!”

“放心?, 我赶谁走也不会赶走兰姨你和?古叔。我的意思是, 其?他的佣工能裁就裁吧。”

古叔吞吞吐吐道:“九小姐……”

梁稚看向古叔:“古叔你有什么话直说就行。”

古叔说:“前一阵, 我正发愁没有款子给家里佣工付薪资,姑爷知道了这件事, 说往后梁宅的开支, 都直接找他支取。还说九小姐的吃穿用度,还和?以前一样。”

“……这件事怎么不告诉我?”

“钱这个东西, 也不是说变就能变出来的,这段时间九小姐你一直焦头烂额,我就没拿这件事去让你烦心?。”

梁稚抬眼一看,两人都一副愁眉苦眼的模样,便?说:“往后梁家肯定不如以前烈火烹油,但兰姨你和?古叔的薪资与日常用度,还会跟往常一样。我爸说过了,要叫你们安安稳稳待到退休,他答应过的事,在我这里也不会食言。”

兰姨忙说:“阿九,我们并非吃不得苦,和?从前那种日子比起来,现在有吃有喝有住,又有什么不满足的?我是心?疼阿九你,从小到大,你连只碗都没洗过,现在却得操心?起这种琐事……”

梁稚说:“我早就不当自己是个千金小姐了。”

正说着话,外?头大门?电铃响起。

“应该是姑爷到了。”兰姨赶忙起身去开门?。

片刻,兰姨跟在楼问津身后进?了门?。梁稚瞥去一眼,楼问津着白色衬衫,衣袖挽在腕上,遮住了小臂上那两排牙印,不知处理过没有。

楼问津走到桌旁,先将一只方条礼物?盒递与古叔,“不知道今天是古叔你的生?日,临时准备的礼物?,勿要嫌弃。”

古叔有些别扭,不大想接。之前楼问津答允支付梁家开支,属于公事公办,可?收了他的礼物?,就成了私人交情。他佩服年轻人有手段,但要他就此承认楼问津做梁宅的新?主人,那还是不能的。

楼问津仿佛料算到了,并不感到难堪,将礼物?盒随意往桌上空处一放,仿佛表明他送了,礼数也尽到了,收与不收,就与他不相干了。

兰姨拉开椅子,局促地笑笑:“姑爷请坐。”

一顿饭不尴不尬地开始。

这还是事发以来,楼问津头一次在梁宅吃饭。

从前倒是寻常——楼问津办完事来找梁廷昭汇报,到饭点自然就留了下来。

那时候梁稚千方百计地要挤到楼问津身边去,一顿饭吃得非常不消停,好似自己胳膊抬不起来似的,这个要他夹,那个也要他夹。剥不开的虾,切不动的牛排……统统扔给他。楼问津也耐心?,有求必应。

当然,梁稚现在想来,他所?有的有求必应,应当都只是表象,诚如勾践卧薪尝胆。

席间只有兰姨招呼吃菜的声音,此外?无人交谈。

古叔时不时望一眼楼问津,梁稚猜想他大抵是想问梁廷昭的事,但不好开口。

兰姨见一盘子醉蟹无人动筷,自己拿了公筷开始摊派:“姑爷,这是拿你弄来的徽州封缸酒醉腌的,尝尝味道。”

一旁盘子里放着蟹八件,楼问津拿了过来,先用剪刀剪下蟹腿,再以蟹钳夹碎蟹腿外?壳,又以蟹针捅出蟹肉……

他处理得慢条斯理,不过一会儿,一只醉蟹拆解得干干净净,蟹肉规整摆放在一只雪白的骨瓷盘中。

他拿纸面巾擦了擦手,随后端起整只盘子,递到斜对?面梁稚的面前。

梁稚正在吃咕噜肉,动作一顿,看了看面前的盘子,又掀眼看了看楼问津。

片刻,面无表情地将盘子往旁边一推,推得远远的,摆明了绝不会接受他的一点小恩小惠。

楼问津自然是看见了她动作,但脸上表情并无变化,只垂着眼去搛他面前盘子的米暹。实则他今晚几乎没有动过几筷子。

“姑爷,正好我有事想要问你。”兰姨这时候开口。

楼问津抬头。

“姑爷现在同阿九结婚了,打算搬进?来梁宅住么,还是……”兰姨有些踌躇。

“暂且没有这个打算。”楼问津说。

“那是让阿九搬出去住?”

这问题梁稚也很想知道答案,因此吃东西动作慢了些。

“阿九在梁宅住惯了,何必搬出去。”楼问津淡淡地说。

“那……”兰姨有些难住了,因为听这意思,夫妻两人并不准备住在一起?

梁稚也在揣摩楼问津的意思。仿佛,是打算将她置之不理?可?她不信,他有这样的好心?。这不免让梁稚想到了昨晚的事,顿觉几分仍未消化的难堪。

楼问津不欲多做解释,仍旧吃饭。

饭毕,古叔肚腑暂无空余容纳生?日蛋糕,便?说要等阵再吃。

楼问津说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梁稚坐在客厅沙发吃水果,并不起身相送,甚至不曾往他那儿多看一眼。

待楼问津身影消失于大门?口,兰姨折返问梁稚:“阿九,姑爷是什么意思?”

“他想怎样就怎样,何必管他。”梁稚冷淡说道。

梁稚在客厅里待了半个小时,起身进?了书房。

没过一会儿,听见外?头有动静,以为是古叔准备吃蛋糕了,便?走了出去。

谁知是宝星过来了,正在问兰姨:“楼总已经回去了?”

兰姨说“是”。

宝星嘀咕:怎么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梁稚抱臂靠住门?框,问道:“找他有事?”

宝星这才注意到了书房门?口的梁稚,忙笑说:“没什么事。只是原本跟楼总定了这个时间来接他。”

“接他去哪儿?”

宝星面露难色。

“怎么?我没有过问资格吗?”

“……是二少爷做东,请楼总喝酒,说是郎舅间说一说知心?话。”宝星讲得支支吾吾。

古叔先皱了皱眉,却不便?说么。他知道梁稚嫁给楼问津必会受些委屈,可?这才结婚第?二天,两人就打算分居不说,楼问津还急着出去寻欢作乐——梁恩仲是什么花天酒地的操行,梁家无人不晓。

“正好,我也有句话请你带给楼问津。”梁稚说道。

梁恩仲请客的酒吧,位于朱利亚巷,这条街巷在华人社会里有个很不文雅的名字,叫“二奶巷”。昔日广福居俱乐部的富人们私自纳妾,不敢带回家,便?于此巷另辟金屋,作为细姨之居所?。

时移世易,这些风流艳闻早被雨打风吹去,街巷的名字却这么保留了下来。

梁恩仲选择这里请人喝酒,用意昭然若揭。

酒吧藏在一块霓虹灯牌的后方,由一扇小门?进?去,面积不大,非常热闹,大多是西方面孔。

二楼设有包间,楼问津径直上楼,到了包间门?口,他敲了敲门?,算是给屋里的人提个醒,别叫他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请进?。”

楼问津推门?进?去,梁恩仲正在整理衣襟,一旁靠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

梁恩仲指一指对?面,笑着邀请楼问津坐下,扬了扬下巴,那女?人立即将桌上酒单递到楼问津手里去。

楼问津没看那酒单,直接点了一杯威士忌,那女?人便?起身出门?去了。

楼问津身体稍往后靠,看了看梁恩仲,“找我什么事?”

梁恩仲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要不怎么说楼问津这人能屈能伸,从前他跟梁廷昭做事,还会叫他一声二公子,如今是什么称呼都省略了。

梁恩仲率先开了一句玩笑:“按说,问津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二哥?”

楼问津瞥了他一眼。

眼神里情绪很淡,可?叫梁恩仲解读出来,那就是:你配吗?

梁恩仲如今实权在握,倒不大在意这种口头上的胜负,笑了笑,直入正题:“我听说,陈振华给你的东西,你都退回去了?”

楼问津声调没什么起伏:“陈振华这样的人,还能劳动你亲自做说客。请你转告他,他这个人,我不会用。你若是还想让公司长久发展,也最好别用。”

梁恩仲也不是真正在意陈振华的死活,不过拿他做个话题开场罢了,“我还听说,你打算跟沈家竞争,去拍爪哇海的那座小岛?”

“不错。”

“梁家所?有资产加起来,还够不上拍地的门?槛。楼总,你这一步我看不懂。”

“这地是章家想要。”

“哪个章家?”

楼问津掀了掀眼,仿佛在说,还能有哪个章家?

梁恩仲身体坐直,向着楼问津倾了倾,明显来了兴致:“章家要地,和?我们梁家什么关系?”

“梁家能拿到加涅酒庄的授权。”

梁恩仲脑子转得飞快,“你的意思是,章家要同我们合作,拍地建酒庄?”

楼问津点了点头。

梁恩仲眼神放光,“要不我说问津你在三叔手下是屈才。三叔耕耘这么多年,只敢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过活。人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失去开拓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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