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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领着他进入这些富贵中的人从没笑过他,他的情绪好像永远都很淡,行为有礼,进退有度,举手投足都是完美的气度。

他错将漱口水当汤时,那人会面不改色地将漱口水端起浅抿一口,只是事后会告诉他那并非汤品;他将衣衫穿错,那人也并未出声,只是将他拘在室内,早膳过后便换了形制相似的走到他面前;那人送了他许多东西,说物品损坏本就常事……

他只称呼卫琇为“太子”,或他的字“承璧”,因为他从不觉得自己能算作兄长,他的年纪虽然比他大,却是被包容的那方。

后来,他开始读书、习字、练习弓马武艺……渐渐地,所有人都忘了他曾经有多么的不堪,开始夸赞他文武双全,可那段灰扑扑的、自卑的过去,他一直记得。

再后来,他读书、读诗、读史,读得多了,便愈发觉得他当年何其幸运,在那绝境之中,抓住一线温柔的天光。

又后来,他读那些写松树的诗,读过“上参云汉不屈身,世间草木斯为表”,读过“苍然挺奇秀,凛凛冰雪姿”,读过“寸寸凌霜长劲条,路人犹笑未干霄”,他读来读去,便愈发喜欢松树,他读来读去,便愈发想当贤臣。

他觉得这样的一生也很好,有人将他从一方狭窄的天地中带出来,让他能做一个真正的人。

这样就很好,这样就真的,很好很好了。

可某一日,他知道了卫琇为何每年冬日都要去折一次松枝———他在思念一个和他有着最亲密的血缘联系、却几乎见不到的兄弟。

所以他那么在乎那松枝,不想它染上冰雪,因为那是思念的寄托,他不过是……沾了别人的光。

松枝永远青青不朽,可他似乎,不那么喜欢松了。

……

卫修竹做了整整一夜的、有关过去的梦。

梦醒的时候,他看着头顶,忽然轻笑出声。

鸠占鹊巢……鸠占鹊巢……

原来,他才是那只鸠。

他才是……那只鸠。

马蹄声一直从宫外绵延向宫门,声音越来越大,卫修竹的马车进了卫王宫。他径直来到卫帝的寝宫,卫帝仍旧昏迷。这段时间的病重,让这个本来还有些威严的帝王瘦得皮包骨头,两颊凹陷,看着苍老了十几岁,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盯着那个估且被他称作父皇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照顾帝王的宸贵妃端着一盆温水进来。

卫修竹没有转头,也没有移开视线,他只是盯着那个双目紧闭、头发花白的帝王,轻声叹道:“我不和他争了……”

“嗒———”

是水盆被放下的声音。

“殿下让让吧,我还要给陛下净脸擦手呢。”

身后传来宸贵妃的声音。

卫修竹起身让开位置,宸贵妃美目盈盈,眼波流转,看不出一丝异样。

卫修竹只看了她一眼,然后便转身离开。宸贵妃拧干了手中柔软的巾帕,覆在了昏睡的帝王脸上,嘴角缓缓地、勾出一个浅浅的笑。

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以为他的选择……还由得了他自己吗?

因为帝王病重,所以宫中不允许任何人驾车,卫修竹只能凭自己的双腿走到宫门口,与刚刚和大臣议事完的卫晔狭路相逢。

两个如今面不和、心也不和的兄弟假惺惺地向对方拱了拱手,敷衍地做了一下表面工夫后,便分道扬镳。

卫修竹敷衍完卫晔后一转头,便看到徐伯魂不守舍的脸,他皱眉:“……发生什么了?”

“因为昨日的一些事……有些没休息好。”徐伯弯腰行礼,掩去了眼中那一瞬间的骇浪惊涛。

当年那个人,怎么、怎么……会是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