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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衍睡得很不好。

接连好几天, 他都在失眠,酒店的房间里彻夜灯火通明,不能留有一点黑暗,他又开始有点不能关灯睡觉了。

17岁二次绑架的时候, 是沈钰找到他的, 把他从山上背下来, 顾明衍现在想不起任何记忆,只听说自己伤得很重, 被抢救回来后心理问题非常严重, 比幼儿园的时候还要糟糕,陷入长时间的自我封闭, 不肯说话,对自己的名字没有反应, 也认不得父母。

那时沈钰舍了学业,不去学校上课,就专门在医院照顾他、陪伴他, 顾明衍清醒过来的那天, 第一眼见到的不是自己的父母, 而是趴在他病床上睡着的沈钰。

那时窗外的微风拂过窗帘,细小的阳光落在沈钰的睫毛上, 翕动了几下, 再睁开, 看到他的一瞬间, 眼睛里的光比阳光都亮。

顾明衍直到今天也记得很清楚那个瞬间,然后就梦见那双眼睛通红通红地在问他:

[你拿我当什么?]

“顾总、顾总?”

对面的律师叫了他好几声, 把桌面上的文件推过去:“目前这里的资产总额是2300万,我想应该……”

顾明衍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太少了, 再加。”

律师:“呃,好的。”

不管怎么说,分手费给到数千万这个级别,尤其在现在这么困难的时候,已经很够意思了,再加……真的是为难他们。

律师:“那,可能需要更多时间。”

“嗯,尽快吧。”

顾明衍觉得这房间里的空气压抑得很,该叫酒店的人来清扫一下通通风,他再也无法坐在这里,走出去透气。

无论走到哪里,心都好像被挖了一个洞,不管给出多少钱,总会听见空洞里传来回音:

[别想用钱还。]

*

夏天的风一天比一天热起来,等到夏至那天,沈钰已经找到了便宜的出租屋,一大早从宿舍里搬出来。

他的行李不多,一个箱子就装完了,拖着走出学校的时候,看见手机定位,顾明衍正从校外一路接近。

今天是毕业文艺汇演,估计要去后台试音做准备。

屏幕上一红一蓝小坐标一步步逼近,几乎就要碰在一起,沈钰抬头,看见劳斯莱斯停在对面的树荫下,顾明衍下车,身上背着一把吉他。

沈钰顿了一下,转过身,绕了另一条路走,避开见面。

[-Hi]

搬进出租屋的时候,微信弹出一条新消息,是顾明衍的表妹顾知芝发来的:

[问一下最近方便吗?可不可以把雪碧寄养在你那边呀?学校组织去欧洲夏令营,大概要十来天左右……]

沈钰回了句好。

当年他和顾明衍一起照顾过的流浪小猫今年已经六岁了,雪碧长大后越来越怕生,接触陌生人就容易应激,之前也试过寄养或请人上门喂猫,结果雪碧应激得直喘气,把顾明衍这位表妹吓坏了,后来稳妥起见每次出门就都送回他这里养。

[谢谢!]微信那头的顾知芝问:

[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现在方便吗?我开车过去……]

沈钰:[下午四点吧,上午有点事]

9:00,毕业文艺汇演就开始了,他要去看。

顾知芝:[行,那我到时把雪碧送到你家楼下……]

沈钰:[送到校门口吧,我不住那里了]

顾知芝:[啊?你没跟我哥住啦?]

沈钰:[嗯,毕业搬家了,离实习地方比较近]

顾知芝:[哈哈我哥在那附近没房产吗?不然住他的就好啦,他要去斯坦福了,那边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沈钰:[似乎没有]

顾知芝:[啧啧,看来他不行啊,上次还跟我吹他房产遍布全京城,下次一起嘲笑他(滑稽)]

沈钰知道顾知芝在开玩笑,回了个不失礼貌的表情包。

他和顾明衍的关系并未在顾家亲戚中公开,在这位表妹眼中,他一直就是顾家园丁林伯林嫂的养子,跟顾明衍关系挺好的,又考了同一所大学,所以就住在顾少在学校旁边的房子里,从来也不存在什么分手。

十年不为人知的关系,结束时也悄然无声。

夏阳热烈,学校里,毕业的学生三五成群地拍照欢笑,沈钰一个人穿过林荫道,经过顾明衍早上背着吉他从车上下来的位置时,头顶上传来树叶沙沙的声响。

沈钰缓缓抬起头,树梢上的光斑在叶子的间隙中流动,很灿烂的阳光。

后来舞台上的光束跟比那阳光还要灿烂,沈钰坐在台下,看见顾明衍抱着吉他、踩着一路追来的光,走到舞台最闪耀的中心。

全场掌声雷动,四面八方的欢呼涨潮般一浪浪打来,灯牌灯条像雨后的七彩蘑菇刷啦啦地冒出来,沈钰听见耳边反反复复叫着同一个名字:顾明衍!顾明衍!

台上的顾明衍竖起食指,贴着唇比了个手势,热情如演唱会的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今天这首歌,对我还挺特别的。”

顾明衍略带温柔的声音回荡在礼堂中,观众们纷纷惊讶,顾明衍唱歌通常都废话不多直接开唱,今天却听见他愿意说这么多自己的心声:

“以前我只给一个人唱过。”

“今天也唱给他听,希望他以后…一切都好。”

台下排山倒海地响起哇哦——!前排同学调皮地问:谁呀谁呀!后排起哄的气氛组在大叫:“在一起啦!”

顾明衍对这些哄闹声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音乐的前奏响起来,台下的观众渐渐安静了。

沈钰听见那熟悉的开头,一瞬间怔了怔,歌声穿透多年的时光,带他回到了十四岁,他们放学一起走过的江滨路,那时夕阳在江面上跃动着碎金光,风拂过青青柳梢,顾明衍翻身坐到江畔栏杆上吹风,在他耳边清唱着:

“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

“不是所有感情都会有始有终,孤独尽头不一定惶恐。”

那时的顾明衍披着校服,吹着风儿唱着歌,自由潇洒得像是会随风而去,沈钰伸手一抓,抓住校服袖子,就这么抓住了很多年。

今天台上的人抱着吉他,遥远得无法触及,身上披着金色的光束,似当年的夕阳,嗓音却不似少年时清透高亮,带着岁月沉淀而来的低沉温柔,顾明衍为他唱最后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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