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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应呈跟在季凡灵后面,一前一后在街上走。

明明是一起的,但好像互不认识一样,隔着两步左右的距离。

正是步行街热闹的时候,街道上人来人往,烟火气很足,季凡灵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插兜,熟练地拐进小路,在蛛网般的老城区胡同中穿行。

偶尔还会停下,看看傅应呈有没有跟上。

两人来到一栋废弃的烂尾楼前。

陈旧的铁门用沉重的铁链和生锈的锁头封死?,季凡灵领着他?绕了?半圈,找到楼后一处破了?洞的铁丝网。

女孩很轻易地猫腰钻了?进去。

尽管傅应呈清瘦,但破洞相较于少年高挑的骨架还是太小,钻进去的时候费了?点功夫,最?后还是刮破了?外套的衣角。

季凡灵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回眼看来,欲言又止:“我看你还挺瘦的……”

傅应呈凉凉瞥了?她一眼。

季凡灵凑近,低头看他?外套上的小洞,好像在估量经济损失,闷闷道:“这地方只有?我知道,之前从没带别人来过,我以为能钻进来的……”

只有?她知道。

少年低垂的睫毛颤了?一下。

“可以找邻居奶奶给你缝。”季凡灵信誓旦旦,“绝对谁都看不出……”

“不用。”傅应呈抽回袖子。

季凡灵抬眼看他?。

近在咫尺的距离。

少年微微后仰,先一步挪开目光,淡淡道:“没有?补的必要。”

“……这衣服,本来我也不想?要。”他?说。

季凡灵哦了?声,松了?口气,转身道:“那上楼吧。”

烂尾楼一共六层,楼梯里没有?灯。

摸黑爬上逼仄的楼梯道,推开生锈的铁门,面前的露天天台豁然?开朗。

夜幕半垂,远处的天际由浅白过渡到沉郁的深蓝,高楼如玻璃巨幕拔地而起,底下的平房高高矮矮参差不齐。

季凡灵站在天台边缘凸起的台阶上,指着不远处:“你看那里。”

傅应呈:“你下来。”

季凡灵:“啊?”

她习惯性地回头,动作太快,牵扯到脖子的伤口。

一瞬间窜起的疼痛让女孩眯了?眯眼,踉跄半步,半个脚都踏空在外面。

傅应呈脸色骤变,上前一步翻过围栏,抓紧她的手腕,声音硬得像是命令:“下来!”

“……怕什么,掉不下去的。”

季凡灵很无所谓,后退了?两步,瞧见他?的脸色,抿唇嗤笑道:“你该不会恐高吧?”

傅应呈松开手,皱着眉看着她没说话。

季凡灵转身,重新?指着底下巨型电子屏:“看到旁边的体育场了?吗?”

“怎么?”

“八点开巡回演唱会,在天台上,什么都能看见,比坐在里头还清楚。”季凡灵说这话的时候还有?点小骄傲,说完却心虚地瞄了?他?眼:

“唱歌的是许成霖,你喜欢他?吗?”

许什么林。

根本没听说过。

傅应呈对明星的兴趣,不比对萝卜的兴趣多。

“还行。”傅应呈说。

季凡灵单手撑地,随性坐在天台边缘的台阶上,两腿自在地垂在外面,侧头看见少年对着没有?竣工的水泥地上满地灰尘眉头紧锁。

季凡灵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努力在旁边的地上铺开,比了?个请的手势:“纸,干净的。”

傅应呈眼角抽了?抽。

季凡灵:“不信拉倒。”

傅应呈脱下那件破了?洞的外套,铺在了?地上,权当?是践行他?说“不想?要了?”的那句话。

两人并肩坐在天台上,一个单腿随意曲着,潦草颓丧,另一个背脊笔直如松,像是在听讲座。

晚风从截然?相反的两人身上掠过。

风是清凉惬意的,傅应呈身上却出了?一层薄汗。

目光几?次三番,落在女孩欲盖弥彰竖起的领子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领子上逐渐漫出一层血。

比他?想?得还要严重,他?处理?得只是脖颈处的伤痕,血迹却一直蔓延到后背更深的地方。

血色越来越浓。

少年手背凸起的青筋绷紧。

如影随形、如坐针毡的焦躁。

已经过了?八点,演唱会开始热场,劲爆的开场群舞在舞台周围骤然?喷射的火焰中,随着密集的鼓点向上升起。

底下的尖叫声排山倒海,直冲云霄。

一首歌结束,女孩除了?望着脚下的体育馆,没有?别的举动。

傅应呈终于忍不住,冷声开口:“你就是来这听演唱会的?”

“不然??”季凡灵的眼神疑惑。

“有?时间在这里听演唱会,没时间去医院?”

季凡灵垮下脸:“你管我?”

傅应呈乌沉的眼盯着她。

那是一种,珍视的东西被别人随意糟践,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无力和恼火。

还有?更隐晦的。

少年倔死?也不肯承认,却又扎扎实?实?感到的。

让人没法呼吸的尖锐心疼。

傅应呈嗓音微冷:“你是神经麻木还是怎么的,感觉不到疼?”

“我本来好得很。”季凡灵撇开脸,“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傅应呈:“怪我?”

季凡灵冷冰冰道:“你不想?听,你走你的,少在这逼逼赖赖。”

她分享自己的秘密地盘,多少是想?看到,傅应呈脸上喜出望外的表情。

虽然?,很难想?象他?这种常年跟冰山一样冷淡的人能有?多惊喜。

但,表现出高兴很难吗?

一点点都没有?吗?

两人都不说话了?。

本来也算不上朋友。

只是不熟的同班同学。

季凡灵刚刚意思差不多都是让他?滚了?,傅应呈却也没像她以为的那样拎东西走人。

向来倨傲又容不下沙子的少年只是坐着,在她身旁,不肯走,也不肯说话,半边脸笼在夜幕中,阴沉得有?些吓人。

季凡灵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

奇怪。

他?看起来气得都要动手了?……她却依然?没在他?身上感到一丝一毫的恶意。

季凡灵板着脸:“喂,你在生什么气?”

“……”

“你的脸有?点白。”季凡灵开始有?点担心,“该不会是晕血吧?”

“……”

“又恐高又晕血又怕脏……”季凡灵自言自语,忍不住笑了?声。

“——傅大小姐。”

傅应呈额角狠狠跳了?下:“再喊一个试试。”

两人身后传来一声细细的猫叫。

季凡灵费力地转过上半身去看,啊了?声,勾了?勾手指:“过来。”

那是只灰色的野猫,还是幼崽,一只眼瞎了?,不知道是受伤还是天生的。

季凡灵轻而易举地拎着猫崽的后颈,抱在腿上。

那猫看起来跟她很熟。

一边用头顶去蹭她的手,一边踩奶,一边发?出呼噜噜的喉音,任由女孩的指尖挠它?毛茸茸的下巴。

只是剩下的那只眼,绿色竖瞳一直戒备地眯起,盯着傅应呈。

撸了?一会猫,季凡灵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火腿肠,歪头用牙咬着剥皮,问?他?:“……吃吗?”

傅应呈收回目光:“不吃。”

季凡灵有?点可惜又有?点高兴,掰了?一截火腿肠喂猫,然?后自己咬了?一小口,餍足得眯起眼尾。

她跟猫分一根火腿肠,最?后却让猫吃了?大半。

傅应呈余光看着她的动作,突然?后悔什么都没带来。

他?只带了?一塑料袋的辅导书。

头一次,那些崭新?带着油墨香的书本,成了?沉重的无用之物。

夜幕彻底降临,头顶繁星密布,脚底的体育场灯火通明。

黑色的人潮里荧光棒如浪涛汹涌,音响设备将?现场乐队的声音顶上云霄,即便是天台上也震耳欲聋。

时间过得很快,脚下的歌一首接一首。

野猫在女孩的腿上睡了?一觉,舔了?几?下她的手,跳下台阶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彼此都很放松。

季凡灵晃着腿看他?:“你平时除了?学习,还做什么?”

“不做什么。”

“就一直学?不累吗?”

傅应呈:“没有?感觉。”

季凡灵啧了?一声。

傅应呈侧目:“你呢,为什么总是上课睡觉?”

季凡灵不答反问?:“你是老唐派来的么?”

傅应呈顿了?顿:“你以后想?做什么?”

季凡灵毫不犹豫:“去吃江家小面。”

傅应呈纠正:“我说的不是明天,是未来。”

“哦……未来啊。”

季凡灵悟了?,慢吞吞地想?了?一会,点了?点头:“去吃江家小面。”

傅应呈:“……”

“你呢?”季凡灵问?。

他?们脚下的荧光像地上流淌的银河。

傅应呈想?做的事?,这么多年,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

因为傅致远主观故意酿成21世纪以来最?大的医药事?故,致使从祖辈继承下来的企业声名狼藉,公信尽失,人人喊打。

傅应呈想?做成的事?,仅仅因为他?是傅致远的儿子,仅仅因为做的人是他?,就要比普通人艰难百倍。

更艰难,更荒谬,更……不配。

“我想?重建九州医疗。”少年静静说。

出乎意料地,藏了?很多年的话,很轻易地就说了?出口。

傅应呈眼瞳漆黑:“我要做成中国第一大药企,自主研发?最?好的药品和器械,卖往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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