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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还在下雨。

回廊下守在门外的暗卫, 装作清理身上的雨水侧身偷偷朝开着门的房间里瞄了过去,瞄见点着灯的卧房里,谢兰池坐在榻边, 垂着眼, 安安静静地在搅动着热气腾腾的汤药, 榻上半坐着身的女子,微微探头等着喂药。

那女子生了一双妩媚的眼, 微微垂着眼时,像狐狸的眼。

可不正是那位谢小夫人吗?

她瞧起来很虚弱, 病怏怏的惹人怜爱。

“不烫了,喝吧。”谢兰池居然亲手端着药碗, 用汤勺耐心地喂到了她嘴边。

她偏了偏头说:“不要勺子,一口一口喝更苦了。”

“那母亲想怎么样?”谢兰池没有半点不耐,举着汤勺问她。

乖乖,这声“母亲”叫得好生顺口。

只见榻上的谢小夫人扭回头来,伸手扶住了谢兰池端着药碗的手,低下头就着他的手, 直接含住碗沿一大口一大口地喝药。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 谢小夫人几乎贴进了谢兰池的怀里,顺滑的黑发坠在谢兰池的手边, 漂亮的脸颊瞧起来就像是一只乖顺可怜的小兔子。

他不用去看谢兰池的脸,就知道谢兰池此时此刻必定凝视着在他面前,低头的谢小夫人。

这是继母和继子该有的距离吗?

这是谢兰池对那位下药送他入宫的蛇蝎继母,该有的态度吗?

如今看来, 贵人担心得很多余, 谢小夫人一点亏和苦都没吃的样子。

他心中一面叹服谢小夫人非常了得, 一面替贵人忧心忡忡, 贵人怎么情窦一开,就爱上了这么了得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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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很静,谢兰池可以清晰地听见她喝药时痛苦的呼吸声,她将一双眉头皱得紧紧,每喝一口药扶着他手背的手指就紧一下,热热的手指和痛苦喝药的她。

竟让他瞧着瞧着,瞧出了一丝笑意来,有这样苦吗?

她喝光最后一口药,立刻捂住自己的嘴,推开他的手说:“水,快点水。”

谢兰池侧身放下药碗端起茶杯,过来还没等递给她,她自己先捧住了他端茶的手,就着他的手连灌了两口清水,才松开了他的手,靠回床榻上,压着自己的心口,皱着眉嘟囔说:“好苦好酸。”

谢兰池将她一看再看,觉得新奇,如今的她就像是一个娇气的小姑娘,和他记忆里那个趋炎附势,贪慕虚荣,又坏又无耻的继母,仿佛不是一个人。

她原来是这样的性子吗?

她嫁进谢家时也才十几岁,到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

他伸手将桌子上的糕点端了过来,递到了她的眼下,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在盘子里的点心上扫了一圈,拿手指点了点一枚碧绿的青梅酥,“我尝尝这个。”

谢兰池顿了顿,他是让她自己拿,怎么使唤他使唤上瘾了吗?

谁知,她将手一摊,与他说:“我的手很脏,一直没有洗,不然你端水来,我洗一下。”

端茶送水,她可真会变着花样使唤他。

谢兰池看着她,怕她再将喝下去的药吐出来,放下点心去湿了一张帕子过来,递给她。

她也不接,而是将她细白的手放在了他掌心里,让他替她擦。

他垂眼看着,她的手细细长长,非常漂亮柔软,他曾经幻想“温柔的新母亲”时,曾想过,她的手就该是这副样子,柔软温热,和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被母亲牵着的感觉一样的温柔。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托在掌心里,用湿湿的帕子慢慢替她擦着,她的掌心、她的手指,全都跟想象中一样柔软。

若这双手牵着他,是什么感觉?

但那只手很快从他的掌心里抽走了。

“慢死了。”她拽走他手里的帕子,自己随意擦了两下,将揉成一团的帕子丢回了他掌心里。

他看着掌心里的帕子,慢慢地将帕子重新叠好,搭回了架子上。

隔壁院子的火已经被扑灭,还能听见时不时传来的脚步声,这样一通闹腾下来,已经是过了三更天。

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就该上早朝了,

她坐在榻边吃点心,谢兰池揉了揉疲惫不堪的眉心,转身要离开房间,去书房休息一会儿。

才走一步,她便在身后说:“你别走,留下来等雷停了再走,不然我睡不着。”

他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她,有些难以理解,“你怕打雷,却不怕我留下?”

难道不是他比打雷更可怕吗?她竟要他留下陪她。

她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将手里的点心吃完,侧身躺回了榻上,望着他说:“你等我睡着了再走。”

她躺在那里,眨动着眼睛看他,声音倦倦地问他:“为什么要怕你?”

他竟被她问愣了,为什么要怕他?因为他恨她,他将她带回来就是为了折磨她,令她像他一样痛苦。

可她很安心地闭上了眼,喃喃说:“你对我,不是挺好的吗?”

那话令他一下子就恼怒了。

他说不清为何恼怒,只觉得她越不怕他,越这样肆无忌惮,对他安心,他越恼怒。

仿佛这仇恨,只有他一个人在痛苦,她根本没有在意这仇恨。

他看着她,她安稳地枕在他的枕头上,放心地合眼安睡,他想上前去将她从榻上拉起来丢进雨地里,让她被病痛反复折磨才好。

榻上的她却轻轻开口叫了他的名字:“谢兰池。”

她没睁眼,与他说:“去换身衣服,喝碗姜汤再来陪我,不然明日你病倒了就没人折磨我了。”

他站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着她,那些愤怒和涌起来的仇恨一点点化成说不清的酸楚。

这酸楚是时隔这么多年,他憎恨了她这么多年以后,居然在这一刻听到她说了曾经他幻想过的话。

回廊雨下,他被罚跪得昏了过去,他看见躲在屋子里的她,她不敢过来,甚至不敢让丫鬟来扶他,他迷离之时,梦见一双温柔的手将他从雨地里扶起,担心地对他说:“快换身衣服,熬碗姜汤来……”

他不记得那梦里是他的亲生母亲,还是这位继母。

亦或是他臆想出来的“温柔母亲”,不存在的母亲。

如今,他竟然听到了这句话,从她的口中。

谢兰池快要被那酸楚浸透,他转身快步离开了那间屋子,命人将房门锁上,锁好。

他不能再待在那里,他怕自己产生错觉,对她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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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纱在榻上睁开眼,看了一眼站在房门外的谢兰池,重新合上眼无声笑了一下,缺爱的人总是擅长脑补爱意,将一句话掰开了揉碎了细细舔舐里面的关心,骗自己这是爱。

她在退烧药的药效下,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电闪雷鸣的雨夜,她睡得太沉,哪怕是窗户被推开,有人站在了她的床榻边也没醒过来。

这药效仿佛迷魂汤一样,她从未睡得这么沉过,只好像做梦似的听见101在叫她,可她的眼皮怎么也睁不开,清醒不过来。

101急坏了,这个世界的退烧药是不是加足了安神药??

宿主被从榻上抱了起来,她还没醒。

正当101想着要不要电击,将宿主击醒过来,便听见那抱起宿主的人,低低道:“谢小夫人别怪罪,我也是奉了贵人的命。”

贵人?

眼前这暗卫打扮的人,竟是李容修的人?

这人从头到脚将宿主用披风裹得严严实实,抱着宿主跃窗而出,是从房屋西侧的窗户出去的。

房屋东侧守着其他暗卫,西侧是临着荷花池,窗户下便是荷花池,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没守着人。

这人却能踏着荷叶,轻飘飘抱着宿主掠过了水面。

101没想到,一个其貌不扬的手下,武功这么的好,怪不得能护着李容修逃脱追杀。

他要带宿主去哪儿?

101一边似乎叫醒宿主,一边留意着,这人掠过了大半个谢府,落脚在一个养马的地方。

是谢府的马棚?

他抱着宿主停在了马棚旁的一间小屋子门口,伸手推开了那扇门,闪身进去,叫了一声:“贵人。”又嘿嘿笑了一声。

小屋子里的狭小床榻上靠坐着的人,从书中抬起了眼。

虽然那张脸完全不同,但这双眼,101一下子在数据库里核对了上,正是李容修。

101惊到了,李容修怎么在这里??他不是逃了吗?怎么居然逃到了谢兰池的老巢里???

这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吗?

可这……太离谱了。

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长守托抱着的人身上,漆黑的披风将那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双垂在披风下的脚,白得格外明显。

这是……

长守嘿嘿笑着将手臂上的人小心翼翼放在了窄小的榻上,他的手边,格外小声地说:“喝了药,睡着了,属下就给您抱过来了。”

他的心跳得快了起来,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魂牵梦萦的味道。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撩开盖在那人脸上的披风,看见了那张心心念念的脸,真是她。

他的心泛出一丝欣喜,又泛出一丝说不清的酸,她走得如此决绝不留恋,不知道有没有想过再与他见面?

他想,是没有的。

她好好地睡在披风之中,苍白的脸颊上,像是被捂得发热,浮出薄薄的红晕,脖子上也潮潮的。

“她病了吗?”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很热。

“是,谢夫人她发热,赵太医已经开了药,给她服下了。”长守低低说:“如今正是药效下,睡得昏沉,属下叫不醒谢夫人,才将人这样带过来,贵人恕罪。”

他偷瞧着榻上的贵人,是怕贵人怪责他“碰”了谢夫人,毕竟贵人的心思难以揣测,好在贵人只是静静地看着披风里的谢夫人,没有不悦的意思。

长守这才小心翼翼说:“过半个时辰,属下要来将谢夫人带回去,免得被谢兰池发现……”

贵人的手指顿了顿。

长守忙屈膝说:“贵人不知,谢兰池如今对谢夫人……看管得十分森严,属下能将人带出来已是冒险之举,谢兰池现下正在书房看奏折,但用不了多久定然会去看谢夫人。”

“他这么紧张她吗?”贵人用衣袖轻轻替谢夫人擦着脖子上的汗水,眼睛不抬地问长守:“谢兰池可有伤到她哪里?”

“没有。”长守如实回答,“谢兰池非但没有伤害谢夫人,还亲自给她喂药,擦手。”

他偷看贵人,贵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唇角勾了一抹冷笑,“是吗?谢兰池不是恨透了她吗?怎么做奴才做久了,习惯伺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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