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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李内侍忽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入东宫时的情形。

那时候陛下才十多岁,眼底却有着洞彻一切的冷淡,仿佛只要你往他面前一站,他便能看穿你的所有心思,那些隐蔽的、低劣的想法一下子便无所遁形。

你在他面前会油然生出几分畏怯和惭愧来,只觉自己的存在污了他的眼睛。

李内侍在夜风中打了个哆嗦,赶忙把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看来真的是入冬了。

寝殿里的楼远钧并没有入睡,他已经推断出了几个事实。

一、现在他已经登基许多年,约莫是和鲁太后握手言和后没多久便成了皇帝。

二、不管是宫里还是朝堂都已经换上了许多新面孔,他不一定能认得全。

三、李内侍不知道他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失去将近十年的记忆),而那位……永宁侯和那个姓陵的医士知道。

可见他对江从鱼十分信任,信任到可以把性命都交给对方。

刚才楼远钧通过旁敲侧推已知晓江从鱼是江清泓留下唯一血脉。

想到那个不久前舍命肃清朝堂、护住自己的人,楼远钧顿了顿。如果是那个人的孩子,他确实可能另眼相待、信任有加,只是他依然觉得不有哪里不对。

江从鱼耳后那个咬痕不时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明明那么隐蔽,明明已经快要消失,楼远钧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那是谁留下的?他不是表现得很担心自己吗?怎么敢带着那样的痕迹来见他?

在这种时候,江从鱼竟还有心思和旁人做那样的事。

察觉自己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象出许多不堪的画面,楼远钧只觉又恼又羞。

他厌恶旁人的触碰,更别提主动去亲近谁了。光是想到那种画面,他便难受至极,完全没办法想象自己和谁做那种事。

江从鱼私下里怎么和人厮混他管不着,但楼远钧不允许让他祸乱宫闱。

楼远钧在自己的寝殿之中走了一圈,看见很多自己不会用也不会喜欢的东西。他逐件拿起来看了看,一时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喜好突变。

他立到书柜前抽出本书一翻,发现上面的批注全是陌生的字迹。

有些则是既有自己的字迹、又有另一个人的字迹。

楼远钧翻阅了好一会,只觉这人思维开阔,虽偶有跳脱之言,却也颇有可取之处。

哪怕这些批注没有署名,他也猜出来了,那些陌生字迹恐怕出自江从鱼之手。

他……这么爱重江从鱼吗?

楼远钧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处不太对劲的地方。他认真地对着那处暗藏的机关研究许久,可惜没研究出如何破解困意就涌了上来。

这里必然藏着很重要的东西。

楼远钧这样想着,暗自记下这处一时半会还解不开的机关,准备以后慢慢琢磨该如何打开它。

他把自己动过的东西悉数摆回原位,躺下准备好好休息一晚,好早些起来应对即将到来的未知变故。

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江从鱼早早洗漱完跑过来看楼远钧。

楼远钧已经端坐在待客的坐塌上,像是在等他。

江从鱼想直接奔向楼远钧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了。

楼远钧道:“我们坐下说话。”

语气陌生而疏离。

江从鱼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心里却还是有些发酸。他挪动双腿走了过去,看向坐在晦暗天光之中的楼远钧。

纵使心中有万千煎熬,江从鱼仍是关心地问:“你昨晚睡得好吗?”

楼远钧一顿,说道:“睡得很好。”

江从鱼看他精神饱满,应当是真的睡得挺好。他松了口气,说明现在不需要他陪着,楼远钧也能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楼远钧这些毛病治好了。

楼远钧不那么需要他了。

总的来说,结果是好的。

楼远钧对上江从鱼望过来的眼睛,一瞬间竟有种想把人抱进怀里好好安慰的冲动。

但是他没有。

楼远钧从种种蛛丝马迹猜出了自己和江从鱼有过越界的亲密,只是他目前还没法接受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建立那样的关系。

“你应该知道朕身上发生了什么。”

楼远钧这样说着,目光又落在江从鱼耳后的咬痕上。只过了一晚上,那咬痕便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远不似昨日那般红艳。

足见寻常痕迹更难留在江从鱼身上。

楼远钧敛起自己不自觉被吸引过去的视线,继续正色说道:“不管以前朕与你有过什么样的关系,此后我们都只是君臣。”

江从鱼鲜少听楼远钧在他面前自称“朕”,更何况楼远钧说出的还是这样的话。他嘴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改变楼远钧的想法,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想到一会楼远钧还要召见朝臣开小朝会,江从鱼觉得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

与正事比起来,他们之间那点事有什么好说的。

任谁都不可能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对对方生出可以建立亲密关系的好感来。

江从鱼道:“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连秦首辅他们都不知晓,所以这几天我会跟在你……陛下身边为你解释一些事,”江从鱼一开始还有点卡顿,说着说着就顺畅起来。他眨了一下眼,眨去了眼底蕴出的泪意,正正经经地回道,“等陛下全都熟悉了,臣就回翰林院当值去。”

江从鱼低着头,楼远钧看不到他的表情。

听到江从鱼这么爽快地应承下来,楼远钧本该满意他的识趣才是,偏偏他不知怎地竟又生出几分恼意来。

他心想,看吧,本就不是多重要的东西。

他可以轻易忘掉,江从鱼也可以轻易放下。

楼远钧道:“好,这几天你跟着朕。”想到江从鱼那过分关切的眼神,他又补充了一句,“但不可做出逾越之举,否则朕绝不饶你。”

江从鱼本来正难过着,听到楼远钧这话后差点被气笑了。他的眼泪都被憋了回去,爽快地应道:“臣明白了,臣绝不会对陛下生出半点非分之想,免得污了陛下清白。”

他确实格外喜欢和楼远钧亲近,但也不是离了楼远钧就活不了,楼远钧自己不愿意的话他难道还能逼楼远钧亲他抱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