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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柔的帕子触上她脸颊。

却是不动了。

只隔着一掌距离,姬月恒端详着眼前这张脸,眉眼秀气,面庞白皙,本是一张清冷秀致的面孔,脸颊上落了几滴嫣红的血,顿生出几分诡艳。

可惜了——

今日的人,来得太少。

这样清冷的眉眼,倘若多染上一些血,定会很好看。

他一时舍不得擦去。

程令雪见公子迟疑了,想起他喜净,挣脱他的手直起身,抬起手背,一把擦去脸上的血渍。

“属下自己来就好。”

动作粗鲁,毫无斯文。

就如盛着明月的静湖中投入石子,掺杂着血色的清冷美感被彻底打碎了,姬月恒轻叹,递上帕子。

“斯文些。”

“好,属下尽量……”程令雪接过帕子,用力地在脸上呼啦一把。

姬月恒:“……”

.

本以为还会有探子前来,不料这夜竟是过得风平浪静。

清晨,青松苑那人不约而至,程令雪本要离园,又装作关心公子的模样赖了下来,和赤箭亭松守在外间。

晏三郎惭愧道:“此前见赤箭小兄弟对那玉蟾感兴趣,留着无用,便转赠于他,不料惹出事端。”

昨夜的消息自是姬月恒让赤箭告诉晏三郎的,他让亭松倒茶:“是唐突了些,但杜二爷也是记挂晚辈。”

晏三郎无奈苦笑:“恩人想必是被那位长辈迷惑了,他对在下绝无善意,恨不能赶尽杀绝才是。”

姬月恒仿佛才意识到,点点头:“是他雇凶杀人后栽赃于你?”

晏三郎迟疑了。

他本也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昨夜也已拖赤箭给他的人送信试探。

但想到外间那道清冷伶俜的身影,他决定多此一举,求助于恩公,这样,就可以多与她有些牵扯。

他道:“实不相瞒,在下此前出于苦衷,隐瞒了两件事,其一,那位长辈要杀之人,是在下。其二,在下并非晏三郎,我本名杜彦宁,家中行二。”

外间三人皆是诧异。

亭松和赤箭是不曾猜到,程令雪则是不敢置信,杜彦宁这样谨慎的人,竟会轻易把身份告知不熟悉的人。

杜彦宁说罢,又同公子致歉:“此前隐瞒,是在下之过。”

她小心地看向公子。

公子不喜欢被骗,那么杜彦宁骗了他两件事,他会是什么态度?

姬月恒笑了下。

“你担心我不可靠,不料族叔来势汹汹,才不得不道明真相。”

没想到他直接拆穿,连表面功夫都不做,杜彦宁生在巨贾之家,习惯计量利益,本以为他待他冷淡是因为他的假身份太不起眼,如今才知非也。

恩公他本性疏离。

救他也只是因为当时心情好。

既如此,他索性撇开那层圆滑的假面,如实道:“此番被亲人杀害,族叔名义上是抓捕刺客,要寻的人却是我,杜某心有余悸,就如惊弓之鸟。我又见恩人不在乎,索性蒙混过关。”

杜彦宁又道:“家父新丧,族叔虎视眈眈欲夺家业,此次杜某遇害皆因亲信叛变,但某少时便涉族中事务,并非不堪一击。此番蛰伏,是欲将计就计,将身边不忠之人连根拔除。

“恩人谪仙风采,非汲汲营营之流,说这些并非是认为公子会因为杜某的身份而相帮,然杜某一介商贾,与风骨沾不上边,只会以利换利一个法子。

“今日若得公子相助,日后公子有何需要,杜某必竭诚以报!”

“不愧是首富之子。”

姬月恒轻叹。

亭松亦暗叹,多数人都认为装得完美无瑕才算圆滑,却不如这位杜二公子,敢于卸下假面,把人心间的利弊权衡摆到明面上来得坦荡。

果真,公子来了些兴味:“所以,杜二公子要我怎么帮你?”

“在下缺一些人手帮忙打探消息,试一试身边的亲信。”

程令雪眼皮子突兀地跳了下。

她觑向公子。

公子亦看了过来,眼底的笑意相当太和煦,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感觉不太妙……

.

姬月恒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间的少年,此前被子苓打乱思绪,险些忘了他留下青松苑客人的目的。

杜彦宁与竹雪,可曾认识?

他唇畔噙了笑,悠然地看向外间那三人:“我身边的三个贴身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借一人给你,此外,院外其余护卫亦可差遣,

“故而,杜公子想要谁?”

杜彦宁先行道谢,而后,他思忖一二,看向程令雪。

程令雪杏眸清冷,浑似一块积年不化的坚冰,心里哀嚎一片。

冤家路窄!

更糟糕的是,公子发现了。

而后,他好奇道:“说起来,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杜公子似乎对竹雪格外留意,之前见过么?”

程令雪:“!?”

杜彦宁对她很留意么?

可是这两日里她和杜彦宁连见都没见一次,公子亦是。

想必是在他刚上船的那一次。

公子竟那么早就留意了。

她率先道:“属下曾来过青州,或许杜公子是那时见过属下。”

语气疏离,无半分情绪。

杜彦宁一阵酸涩。

姬月恒点点头,更好奇了:“杜公子平日经商,见过的人应当数不胜数,却仍记得一个素无交集的人,想来我们竹雪必有独到之处。”

程令雪连解释都没法解释。

公子也太刁钻了!

杜彦宁道:“竹雪小兄弟英姿飒爽,武功高强,自令人印象深刻。”

还算他会做人。

但随后他又说了:“不过杜某之所以对竹雪小兄弟有似曾相识之感,则是因为杜某年少慕艾时,遇见过一个少女,那少女与竹雪小兄弟有几分相似,可惜,也仅仅只是几分。”

其余人一时皆看向程令雪。

赤箭好整以暇道:“相似,莫非是竹雪走丢的亲人?”

程令雪彻底冷下目光。

她不需要迟来的好意,可杜彦宁暗示心意的话,却在给她添麻烦。

公子这样细心的一个人。

即便杜彦宁刻意撇清了关系,公子也不是完全不会往那边想。

果然,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错开眼,照旧是八风不动的冷然模样,生涩道:“我只记得被拐时五六岁,如今十五岁,但被拐前的事记不清了,更记不得是否有亲人。”

两年前,被杜彦宁的温和体贴所动,她曾提他说过幼时的事,他也知道,她其实已十七岁。

如今她如此说,杜彦宁顿时明白她不曾让恩公知道她的过去,甚至包括女儿身和真实的年纪。是他太急于表明心意,反给她添麻烦。

他笑道:“那少女告诉过我,隐约记得自己幼时似乎是与哥哥还是弟弟一块外出时走丢,或许会是亲旧。”

姬月恒又问:“那少女今在何处?”

杜彦宁目光涩然:“我与她只短暂相处,只知她年方十七,当年阴差阳错分别,亦杳无音信。”

“十七。”

姬月恒垂下眸,莫名惊起的涟漪又顷刻间归于沉寂。

可竹雪如今只十五岁。

但与他有关么?

扣紧轮椅的手松开,他笑了笑,又问杜彦宁:“原来你选中竹雪,是因为想借竹雪寻到那少女?”

杜彦宁看了眼程令雪:“正是。”

她躲着他,他又不想让她被怀疑,只能这般寻机与她相处。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总算公子打消了疑虑,话又绕回了派谁去查探一事。

可无论如何,程令雪都不想去。

她看向公子,杏眸中尽是茫然和无措,像只认主的小狸奴。

姬月恒定了瞬。

本要说出的话被收回去。

他温和地问少年:“又怕生了?”

程令雪老实地点头。

房中不止他们二人,可却有无形的亲近萦绕在二人间。

把他们和其余人分隔开。

姬月恒唇畔噙笑:“好,那便让赤箭去吧,你留在我身边。”

偏袒和亲昵毫不掩饰。

他唇畔这抹笑,让杜彦宁想起在船上他前去道谢,初入房中,恩公仿佛在回味什么的玩味神情。

她和他之间,究竟是何关系?

杜彦宁心口越发涩然,曾经她在他身边时,也是如此。

是他当时太年少,一朝错过。

他掩饰得极好。诚恳道谢:“杜某多谢恩人慷慨相助。”

赤箭被派去替杜彦宁打探消息,程令雪则顶替他白日值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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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散了,只剩公子和她。

公子修剪着花枝,漫不经心道:“为什么不想去?那样好相处、又善解人意的公子,不喜欢么。”

他提起杜彦宁,程令雪这才想起上次想了一半却被打断的事——那夜公子为何因她提到杜彦宁而波动?

此刻她有了头绪。

杜彦宁为人随和,虽是首富之子,但对人没有架子,和谁都合得来,才来了两日就赤箭等人熟络起来。

而公子则相反。

别院里多数人对他敬而远之。

还有之前他接住落瓦时,他说的那一句“还是分得很清啊”。

原来如此啊……

再看向公子时,程令雪目光里多了亲近和暖意:“杜公子随和,也许很多人会因此喜欢他,但属下觉得商人多少会权衡计较。而公子乍看矜贵让人不敢接近,才真正对谁都一视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