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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弱的身躯里生出傲骨◎

凉亭内。

长公主和王贵妃及二皇子、谢泠舟,正各有图谋,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谢泠舟向来少言,又和母亲生分,静坐窗前,无形中竖起一道疏离的墙,叫人寻不到拉拢的契机。

园中忽然传来嬉笑之声,几人中止了谈话,纷纷看向外面。

长公主唤来外头候着的宫婢,一问才知原是谢氏的表姑娘因不会作诗,一连闷了三杯酒,正被众人奚落。

二皇子本没什么怜美之心,但看到谢泠舟冷冷望着外头,眼底结满冰霜。

这冰垛子素来冷情冷性,想来单纯是不满谢氏颜面受损。

他有意拉拢谢泠舟,欲出去解围卖个顺水人情,却听那姑娘说自己会奏广陵散。

可那怯弱模样实在难叫人信服。

二皇子没忍住,闷闷笑出了声,和谢泠舟扫过来的冷淡目光交汇时,觉得当面奚落谢氏表姑娘等同于奚落谢氏,忙敛容正色,“真是人不可貌相。”

谢泠舟透过卷帘,望向园子里。

似乎在冷眼旁观,其实不然,他坐的位置离园子最近,园中发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楚,亦听了个大概。

早在崔寄梦被王飞雁讥讽成侍婢时,谢泠舟就在想,她会不会哭?

但这位表妹看似娇怯,却坚强得出乎他意料,宁可闷头喝酒也不求饶。

只是三杯酒过后,他还是瞧见了她露出来茫然无措的神情。

像极了被他拎出房门的那只白猫。

谢泠舟手微屈成拳。

一直看戏的长公主忽而幽幽叹道:“那丫头真是好看,和阿屿倒是般配。”

般配?

谢泠舟眼底蕴起冷笑,他只见到二弟因挂不住面子,避开崔寄梦求助的目光,顶着与她有娃娃亲的名头,却任由她一人面对众世家子弟。

他倏地感觉亭中憋闷,想出去走一走,思及一举一动皆会落入长公主和王贵妃母子眼中,便稳坐亭中。

理智告诉他,这不该他管。

远远的,见崔寄梦坐在琴台前,呆呆看着琴若有所思,却迟迟不动,连亭子里想看热闹的二皇子都叹了口气。

王贵妃嘱咐他,“皇儿去给谢家表姑娘解解围,别让姑娘家难堪。”

二皇子刚提步,便顿住了。

一声浑厚琴声传来,像弓上的弦被用力拉紧再松开,无形的涟漪,荡漾开来。

广陵散开指一段平和从容,令人如立于高山之巅,可随后山巅黑云撺动,隐而不发的情绪在云层之中蠢蠢欲动。

弹琴的少女原本神色温柔,举止拘谨,但指端一触到琴弦,懵懂迷蒙的眼变得坚定,下颚也不觉绷紧。

那柔弱的身体里,生出了一截竹子,从拘谨的皮囊下破出,节节拔高,像一截傲骨支撑着纤瘦的身躯,使其傲然孤绝。

一旦有了傲骨,她美色中的妩媚就会被弱化,就少了些唾手可得的意味,多了些不可随意掌控亵渎的疏离。

崔寄梦细白葱指飞速有力地挑动琴弦,终于窜动的云层里惊雷乍起,电闪雷鸣,纷披灿烂,戈矛纵横,好不酣畅淋漓!

骤雨惊雷终有时尽,激昂过后,琴声里带上了怅恨慨然。

犹如英雄隐匿,将士归田,但即便如此,狼藉的林木、奔腾的江河,依旧在向世人彰显着,方才的风雨何等壮阔。

园中众人听得入迷,渐渐忘了身处何方,连一曲终了都未察觉到。

崔寄梦亦是,她许久没有这般酣畅地弹琴,祖母过世后,按旧例,家中女眷只需守百日热孝,但崔氏没有男丁,她不愿祖母死后无人守孝,便依照长子长孙的规矩,为祖母守了三年孝,整整三年,崔府中都没有传出弹琴奏乐之声。

因而起初她迟疑,是怕太久不碰生疏了,在众人跟前出丑。

加上教她古琴的师父曾说过,广陵散杀伐之气重,锋芒过盛,而祖母常让她谨言慎行,崔寄梦便鲜少在人前弹奏此曲。

今日被众人起哄着作诗时,她想起许多少时不愿提及的片段,迫切想找个出口宣泄,又饮了些酒,胆子变大了些。

然而一曲过后,残存的酒意散去,她看着面前的古琴,开始懊悔。

世人皆知广陵散的作曲者嵇叔夜不愿与世俗权贵同流合污,她被世家子弟嘲笑过后,竟在长公主宴上奏广陵散。

会不会不太妥当?

“这一曲酣畅淋漓,妙极!”

凉亭中一个清朗声音打破余韵,园中子弟听出这是二皇子,如今最得盛宠的皇子,皆附和称赞,与方才的态度截然不同。

叫嚣着让她唱曲的人面色难堪,极别扭道:“我就说这位姑娘一直不愿作诗,定是深藏不露啊,瞧,还真是!”

王飞雁目光岑寂,方才的盛气凌人化作哀伤失落,她定定看着谢泠屿,可他正凝视着崔寄梦,璀璨星眸中是罕见的隐忍克制,有火焰在燃烧。

而后他握紧双拳,深深看了崔寄梦一眼,疾步走出园子里。

王飞雁知道,他是怕自己忍不住。

她亦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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