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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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臣出门时,苏清词想——他真是个老实人。
方才大可以就坡下驴,只说是应酬。偏偏他太老实了,连撒谎都不会。
苏清词知道自己嫉妒心重,占有欲强。裴景臣人缘好,性格随和,温柔谦虚,重感情讲义气,所以朋友很多。
苏清词不是不允许他交友遍天下,他只是受不了自己的地位排在那些朋友后面。
裴景臣每多一个新朋友,苏清词的地位就往后顺移一位。裴景臣每次跟朋友聚会,苏清词都要在孤寂的大平层里独守空房。那边灯红酒绿欢声笑语,这边清灰冷灶踽踽凉凉,好像被彻彻底底的抛弃了一样。
若是两情相悦也就算了,他们这种关系,怎能叫苏清词没有危机感。
他想做裴景臣心中的唯一,想让裴景臣凡事以他为先,眼里心里只有他。
所以,他不允许裴景臣跟朋友“鬼混”。
聚餐,可以。但要在他规定的时间内结束。
唱K,也可以。但如果他发话,就算正玩在兴头上,也必须回家。
苏清词扶着门框轻喘口气,真是生动的演绎了什么叫自私又刻薄。
难为裴景臣了。
在这样窒息的关系里坚持了这么久。
*
画家是个体力活,普遍从早起一直画到半夜。苏清词是印象派画家,讲究灵光一闪,有时灵感来了,即便是三更天也要爬起来画画。
如今患病在身,体力大不如前,才坐了一个小时就有点坚持不住。他洗了画笔,在床上翻来覆去两个小时才有些睡意,刚合眼就被手机来电吵醒。
医院打来的。
大概就是说,苏清词的病情不能忽视,强烈建议他入院治疗,若执意不来,那就签一个拒绝住院治疗的承诺书。
为了防止将来医闹,他们也是谨慎。
苏清词觉得一场病,或多或少改变了他的心态。搁在以前,他肯定会想干我屁事,爱咋咋地,就是这样性格恶劣,自私自利。
但现在觉得,还是尽可能的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所以尽管苏清词精神状态很差,身心俱疲,他还是去了医院。
还是昨天那个医生,见到苏清词就急眼了,倒豆子似的跟他科普肺动脉高压的严重性,苦口婆心的劝他住院。
苏清词问:“在哪儿签字?”
医生气的脸红脖子粗,连灌两口胖大海泡水,心里吐糟好言难劝该死鬼,没救了。
“你不想住院,那就运用靶向药,谨遵医嘱知道吗,听我的!”医生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恨铁不成钢,“这病虽然难治,但你不能自暴自弃啊!如果靶向药物效果不佳,还可以采取肺移植手术,你不为自己也为你爸妈考虑考虑。”
苏清词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浓重的墨点。
医生喋喋不休的道:“这些药记得吃,多休息别劳累,勤测体重,量血压,还有千万别让自己感冒,会加速让心脏衰弱,到时你不想住院也得住院!”
尽管医生尽责尽职是一片好心,但苏清词不想听他唠叨了。道声谢,在承诺书上飞速的写下“我已经听取了医生的解释和建议,但是我坚持我的选择,不接受住院治疗”。
一行工整劲健的行楷。
医生提提眼镜,看看字,再看看人。
字如其人,触目即是惊艳。
只可惜……
“小伙子。”医生又一次叮嘱,“记得吃药啊!”
苏清词应了声,离开诊室,见电梯里人太多,改走楼梯。
三层楼的高度下来,熟悉的气喘症状如期而至。他不予理会,仿佛想证明一切都是错觉,自己根本没病,是庸医误诊,他忍着呼吸困难加快脚步,走到一楼时,终于控制不住猛咳起来。
这一咳竟停不下来。
苏清词逃进卫生间,贯穿胸腔的咳嗽好像要将肺部捣烂,颤抖的双臂撑在洗手台,拄着台面的双手因身体的痉挛而用力攥紧,攥的骨节发白,愈发衬得满池血污猩红刺目。
这一幕实在太惊悚,吓得卫生间其他人逃之夭夭。
苏清词反倒松了口气,可以痛痛快快的咳血了。
大概五分钟后,平复下来的苏清词浑身虚脱,碎发湿漉漉的贴在鬓角、垂在额前,面色煞白煞白的,双眼被染红,浓密的睫毛上挂着生理性泪花。
真狼狈。
他查过资料,特发性肺动脉高压若不经过治疗,平均寿命只有2.8年。
苏清词见过病入膏肓、油尽灯枯的人。他们面黄肌瘦,形容枯槁,浑身插满各种管子,失去所有能力包括语言,毫无尊严的躺在床上苟延残喘。
苏清词不想那样。
他从不畏惧死亡,所以更不会像狗一样活着。
他是个体面的人,不想被扒光衣裳住在ICU,不想接导尿管,不想戴粪袋,不想插胃管灌流食,更不想为了多活那几年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苏清词拧开水龙头,将触目惊心的池子冲洗干净,再捧水洗脸,漱口,漱的嘴里没有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时,他冲着镜子整理仪容。
还好,没有人看见。
头疼,喉咙疼,胸口也疼。苏清词揉揉眼睛,干干涩涩的,没有眼泪。
他掏出手机,在置顶聊天框里写下[你来陪陪我],又删掉了。
这一刻,真的好想好想裴景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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