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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知新站在廊下轻叹口气,心里同情,偏偏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求助周羽棠∶”阁主,尹求索莫不是患了离魂之症……”

江小枫撑着伞从远处走过来,红着眼圈朝周羽棠轻轻摇头∶”三天了,滴水未进,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周羽棠接过油纸伞,走到面色惨白的尹喻身前蹲下,举过伞盖过尹喻的头顶,并未多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尹喻迎上周羽棠的视线,看着看着,忍不住惨笑一声,道∶”干嘛这副表情,又不关你的事。

面容憔悴,嗓音沙哑 ,再无往昔狂肆放荡少年的半点朝气。

遍尝荆棘坎坷 , 归来已不复少年。

周羽棠感觉既无奈又悲伤,他开始怀念初到太上仙门,初到踏雪峰时的日子了。那段时光慵懒,自在,轻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午时在”食天”相聚一堂,说说话聊聊天,无忧无虑。

可万事永远不会一成不变,放眼望去,早已物是人非。

清冷矜贵的大师姐,搅乱风云,一脚踢翻仙魔二界的平衡,化身罪狱首领扬长而去。万人之上的公子陆盏眠,本是前途无量的仙道新秀,如今自甘堕魔,在空濠小筑执掌掩月楼。震古烁今的谢炀,本该成长为仙道的泰山北斗,未来的中流砥柱,奈何造化弄人,他成为了夜宫圣使,再也无法回到太上仙门了。

清泳掌门此番受创必须闭关潜修,太上仙门也要面临群龙无首之境。

尹喻的一身锐气被剥皮抽筋,先是师父,后是亲爹,多番周折只剩下伤痕累累。

周羽棠凝望着他∶”抱歉,没能帮上忙。 ”关你什么事,当时那个局面谁都反应不过来,再说了……。” 尹喻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你是凤凰,不是神仙,你再厉害也只能救活濒死之人,而非叫死人活过来。

尹喻仰头望天,白雪落到眼睫之上,湿湿凉凉融化成水,看起来像哭一样。 ”起死回生的复活之术有违天道轮回,是根本不被允许存在的。”

如果尹喻就此大哭一场,大闹一顿,周羽棠反倒能松口气。偏偏他这副样子,真叫周羽棠心神不宁,甚至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要知道,尹喻去了太上仙门一趟,经过了仙魔大战,确实有所成长,但说到底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而且他骨子里桀骜不驯的狂妄劲儿是改不掉的,他天不怕地不怕,不畏强权不屈艰险,固执、顽皮、甚至有时会表现的极为幼稚。

可他现在居然无比冷静的跪在这里讲道理!一副看清了生死,被天道给玩坏了的模样!

这正常吗?这不正常!

好端端的过生辰,明明很开心很放松,还跟朋友约好了去昆仑猎雪兔。谁承想魔修突然攻进来了,来的还是墨衣那种重量级魔头,偏偏这大魔头还是他亲叔叔,搁谁身上谁受得了?

莫名其妙冒出个亲叔叔,莫名其妙知道自己爷爷有多丧心病狂,莫名其妙亲爹因为愧疚跟亲叔叔一起死了,这所有的一切,就发生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内!!!

远处的温知新已经开始害怕了∶”江姑娘,他,他该不会一个想不开,生出心魔吧?”

江小枫脸色一变,战战兢兢道∶”不,不会的,尹师兄很坚强的……。”

温知新急忙跑过去,心急如焚的整理了下语言,胆战心惊的劝说道,”少宗主,你若实在难受就哭出来,千万别憋坏了。…。”

尹喻看向温知新,后方的颜如玉突然跳起来,浑身炸毛,把身旁唾沫星子都磨没了的三尾黑猫吓一跳∶【干嘛?】

【主人?】紫貂眼中写满了慌张。

空中滚来乌云朵朵,一道紫光闪电炸裂天际,温知新心里咯噔一跳∶”不可心生憎恨和怨怼啊,否则会岔气儿啊不是,是会走火入魔,然后引来天劫……。” ”温兄,言前辈还没回来,要不你带人去找找吧?”周羽棠打断温知新的话,温知新想都不想,立即应是。

江小枫懂事的走远,还把煤球和炸毛的紫貂一并抱走。”喵?””丝丝。…。”

江小枫揉揉颜如玉的脑袋∶”走吧,会没事的。”

周羽棠又把伞往尹喻头上挪了挪,无视空中轰鸣作响的惊雷,慢悠悠的说道∶”死去的人没有感知,活下来的要承受至亲离去的痛苦,我懂。

尹喻欲言又止。小糖说的大概是谢炀吧?

自己只是父亲仙逝,而谢炀可是满门尽灭。若论比惨,他尹求索似乎没什么资格在这里怨天尤人。

周羽棠双膝并拢蹲着,那是一个很乖巧的姿势∶”你说,死去的人会是什么心情呢?”

尹喻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死去的人怎么会有感知,你刚才说过了。”

周羽棠好像很较真似的∶”假如有呢,他们没有完全死去,而是坠入了黑洞。”

尹喻这下真懵了∶”啊?” ”他们的灵魂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不是幽冥地府也不是西方极乐,就是另一个世界,那里有山水有文明有美食,也有好多好多跟他一样的人。”周羽棠口风一变,目光炯炯的看着尹喻,””你怎么样?”

尹喻以为他要说”逝者已矣”那套来安慰自己节哀顺变,想开点,没想到周羽棠这话着实古怪,把他都给绕糊涂了。

尹喻不假思索道∶”我当然想回去了。” ”回不去呢?”周羽棠道,”你在这个世界的肉身已经死了,回不来的。”

端:二

周羽棠∶”会很想念你的亲人朋友对不对?你会担心因为自己的死,你的父母兄弟好友因此痛苦不堪,整日以泪洗面,伤心欲绝。偏偏你还回不去,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干着急。

尹喻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回不上话。

周羽棠温声说∶”尹宗主就是这种状态。”

尹喻愣了愣,沉吟片刻才闷闷的说道∶”别煞费苦心的安感我了,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臆想。”

周羽棠被噎也不气馁,他清丽的面容上绽放清浅的暖笑∶”那我换一种说法,你是你父亲仅存于世的唯一血脉,你是不是该好好照顾自己,别跪在这里作践身子了?”

尹喻心中微动,情不自禁的看向他。

周羽棠一板一眼道∶”你可是霸气侧漏的少宗主,若你因此想不开入魔,那天雪宗就彻底完了。

尹喻吸了下鼻子,他不想哭。

从小父亲就教育他,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流泪是弱者,强者只能流血。

他忍,拼命的忍。

周羽棠说得对,偌大的天雪宗还指望自己继承呢,列祖列宗的夙愿还未达成,仙道第一宗门的宏图远志还未实现。

尹喻呼出一大口气∶”小糖,谢谢你,我没事了。”

周羽棠观察着尹喻的脸色,知道他不是在逞强,这才放心的起身笑道∶”不愧是你。”

尹喻胡乱抹了把脸∶”废话,本少爷可是尹喻,尹喻是谁啊,天雪宗的少宗主,能是一般人吗?”

斗志激昂的明媚少年似乎又回来了。

周羽棠将雨伞递给他,翻了翻自己的内府,拿出一大张糖馅烧饼;”给。”

尹喻被逗笑,抓了把地上的雪塞嘴里,就当水喝了。 ”你才几岁,两岁不到吧?安慰教育的话一套一套的,谢炀教你的?”雪在口中融化成水,清清凉凉。

周羽棠愕然∶”我主人会安慰人?”

尹喻∶”……”忘了,谢圣使他不会。

尹喻接过烧饼咬了口,还是热的∶”那你这是。…。” ”有感而发。”周羽棠拍了拍肩头的落雪,清远的目光望着如黛的远山,”活下来的人一定痛苦,但走的人也不一定轻松。”

他十八岁死在手术台上,一觉醒来就穿越进了这里,变成了一只鸟继续活着。他重获新生,拥有了健康的身体和刺激的冒险,他真心感到庆幸。

可上辈子的爸妈呢?

他们在手术室外接到死亡证明的那一刻,该多伤心多痛苦啊!

我没有死,我在这个世界过得很好。

这里有吃有喝,有蓝天白云,有崭新的空气,有飞天遁地的仙魔妖,还有…

尹喻忍不住问了∶”按照你说的那个故事,这个世界不属干自己,那岂不是很可怜很孤单?” ”孤单?不会呀!”周羽棠闻言一笑,一五一十的说,”你会结识新的朋友,享受新的乐趣,还会。 ”小糖。”

玄衣少年遥遥而立,容色和熙,眼底柔光满溢。

周羽棠情不自禁的笑了,快步朝他奔赴而去∶”谢炀!”

还会获得无价的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