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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书来陪着皇帝一路走,夜里的风大,冷的有些刺骨了。

“怕是要下雪了吧?”

吴书来不敢说话,皇上应该也不需要他说话,只这么一路小心翼翼的陪着。

这么一路往前走,拐了几道弯。吴书来不敢提醒,只随着皇上随意的走着。心说,怕不是皇上想散散。可着散着散着,就散到了佟氏的寝宫门口。

佟氏以前跟着皇后住,后来皇后有了阿哥格格,地方就挤了。估计也是怕有人对孩子不利,因而,之前住在宫里的佟氏和戴佳氏就分出去单独住了。

戴佳氏的父亲曾是一品大员,虽然死的早了一些。但是人家是死在任上的。也算是兢兢业业了一辈子,因此,这待遇自然要比佟氏要好的多。因而,哪怕离了皇后,令妃给分的寝宫也是相对较好的。对佟氏,令妃面上也很客气。给提供了好几个住的地方,叫佟氏自己挑选。有距离皇上近的,有距离皇后近的,还有这种比较偏僻的,地方也不大的。佟氏不上令妃的当,当真就选了最偏僻的。

这几年,她也还是她。伺候的还是那么些人,住的也不鲜亮。

这两年令妃一得宠,佟氏在这宫里就如同是一透明人。令妃也并不是蠢人,克扣东西故意冷待这些肯定不会有。后宫的供应只要跟的上,佟氏就觉得日子能过。她什么日子没过过,宫里至少不会饿着冻着,至少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人。

再加上四时八节的,永琅总会递进宫一些东西。哪怕是为了迷人眼的,她也知足。东西实用,散碎的银票方便在后宫打点。她又不需要汲汲营营,反而是过的舒心如意。

因着这边少有人来,因着宫门口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门口悬着一盏灯,门是虚掩的,不到上钥的时间,宫里这些门都是不许落锁的。

进了院子,门里面背着风的地方有一老太监靠门站着。应该是喝了点酒驱寒,边上还放着歌炭盆,穿着大斗篷把浑身上下都遮挡的严严实实。这就是守门的,怕累武装的还挺严实的。

吴书来就来气,出声就要呵斥。结果乾隆给拦了,因为这会子这老太监还在哪里靠着打鼾呢。

两人悄悄进去,靠近了正厅,就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乾隆推门进去,屋里一下子就悄声了。都扭头往门口看,然后哗啦啦的都跪下请安。

“这大大小小,主子奴才的,聚在一起做什么呢?”乾隆没叫起,而是绕过人朝里面去。

佟氏也没起身,跪着转了个方向,“回皇上的话,之前和敬公主给宫里送了许多的云南出的扎染布,皇后娘娘恩典,臣妾也得了一些。这布又跟咱们染出来的有些不同,哪怕只蓝底白花,做成衣裳也罢,饰品也罢,就是床铺上用了,也是极好的……”

乾隆面色一缓,“朕当什么呢?原来是它,喜欢就叫人多采买些便是了……”

佟氏便笑道,“臣妾得了一匹,已经不少了。况且,听人说,这东西的抢手的很。因着产的少,而洋人有极喜欢,只商行卖给洋人都凑不够货呢。本也想做一匹衣裳穿,但到底是没舍得。不过这东西倒是叫我有了一些想头。布料扎染能出这样的花样……这跟咱们现在染出来的花布还是不一样的。咱们现在那些花布,都是匀称的图案,不像是这样的……”她自己起身,把那布展开,“妾也知道,要叫大规模的做这个,怕是不成。但是宫里不同呀。臣妾织出来的布,都是单匹的。若是每匹布织出来就自带各种花色,想来,价儿又跟织造厂出来的不一样。贵的也不止是一层。百姓家,想来还有许多妇人,如臣妾这般,不能出去做工。或是因着孩子小,不能出去做工。如此,她们在家虽也纺线织布,但到底受益少的多了。臣妾就想着,既然小作坊不能跟大织造比,那就不比。小作坊也有小作坊的好做,只要做的精美,那便是大织造无法的替代的。一匹布不说买原来的十倍,便是三五倍的价钱,想来也是划算的。这不是正叫人一块商量商量,正试着呢吗?”

乾隆这才注意到,当中间的圆桌上,摆的乱七八糟。有各色的彩线,小布块,还有各色的颜料画笔……“难得你在这上面肯花心思。”

宫里虽然送了织机,但是真的亲自动手织布的妃嫔,恐怕除了小贵人小常在,身边没有几个下人可以使唤的人亲自上阵之外,别人都不会那么干了。纸佟氏,不往前凑,该干什么干什么。你想起她了,她在。想不起她了,她的日子一样的过。

别人一个孩子接着一个孩子的生,只她便是伺候过了,也自己讨要一碗汤药喝。喝了这几年了,今年开始不喝了。因为上次腹痛,太医给诊断了,汤药喝的多了,无有孕的可能了。于是,她在这宫里好似越发超然了。

乾隆摆摆手,叫他人下去,这才招手脚佟氏到身边来,“你整日在宫里就忙这些?”

佟氏亲手给奉了一杯茶过去,“这也是大事。臣妾上次听见和敬公主跟皇后说话,说是每年从宫里出去的福布,卖出去的银钱,换成布匹足够西山大营四季的军服了。那这就是顶顶的大事了。臣妾不懂大道理,但却听过‘持之以恒’的话。用一年做一件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去做一件事。臣妾愚笨,也不能帮万岁爷别的。在百姓心里,您是明君。为您这样的明君,臣妾能做的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这般的解语花,乾隆不由的面色和缓了起来,“你倒是难得的初心不改。”

佟氏笑了笑,低头去给炭盆里添了炭。

那边乾隆眼睛眯了眯:“今儿……有人跟朕说,永琅不像是朕的儿子……”

佟氏愕然的抬头,“臣妾……臣妾并不曾得罪过谁……为何突然提起永琅?”她一脸的慌乱和不解,缓缓的跪下,“臣妾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的臣妾都说……这件事想来皇上也叫人查过了,若是臣妾对万岁爷撒谎了,臣妾也活不到今儿呀!”

当年查证此事的,是履亲王。

正因为是履亲王,找个结果才更加可信的。

乾隆笑了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佟氏,“其实,永琅是谁的儿子,朕不关心。是朕的也罢了不是也罢……册封了一个贝勒而已。傅恒一个郡王的爵位都给得……他的儿子朕给个贝勒贝子也不会心疼……”

佟氏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得攥紧了。第一次她这么清晰的感觉到,这个帝王的心是冷的!这几年变化太多太快了,可谁不知道,若是没有老圣人和皇太后,这天下也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变化。皇上的丰功伟绩,不过是踩着爹娘的肩膀撑起来的。

他有什么可自傲的!?

若论做的多了,和敬那个长公主,都要比他这个皇帝做的多。这是老太监从宫外打听来的一些议论。明白人,背后都是这么说的。谁做了什么,做的是不是实在事,百姓都清楚。

是啊!富察家很了不起。因为有皇上的信任,恨不能什么事里都要放一个富察家的人。路政司做的好了,傅恒就成了郡王了。可没有商行和银行,路政司拿什么去修桥铺路?而对这些功臣,皇上没有一丝嘉奖。

哪怕是和亲王家的孩子,也未曾得到额外的恩赏。

她一直以为,永琅是皇太后养在身边的,总会多些体面。现在才明白,永琅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连傅恒家的孩子都比不上!

哈! 是!永琅是她的假儿子,但……正是这个假儿子叫她这几年再宫中过的安稳富足,无人敢欺!

是!当年,她是想过借着永琅的身份入宫,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她想过依靠皇上的宠爱,她想过跟皇后打造坚不可摧的互帮互助的关系。

可惜,皇上比她所想的还要寡恩薄情。

可惜,皇后表现的并没有那么聪明能干。一直以她为重的自己,在她有了戴佳氏和公主阿哥之后,便觉得自己再无用处了。

无一人不是对自己弃如敝履。

若是没有端贝勒,自己就如同那些老贵人一样,躲在角落里,然后慢慢的等死。

自己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好女人。但……自问自己还是一个知恩图报的。

她缓缓的站起来,手里捏着火钳子,特别使劲,“皇上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怀疑臣妾跟您说谎了?是!永琅不是臣妾生的,但是臣妾的姐姐生的亲生骨肉……查来查去,都没查出臣妾撒谎。只仅仅凭着不知道谁念叨的几句话,您就来质疑了?”

放肆!

佟氏咧嘴一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臣妾知道,有些人讨好不了皇太后,便想法子要找些皇太后的不是。永琅到底是跟着老圣人和皇太后长得,又是皇上的阿哥,这是挨了别人的眼了。怎么从前不质疑,如今生了阿哥了,这就开始质疑了?什么话都敢说!臣妾之前还纳闷呢,之前在宫里还无意间听到有人嘀咕,说是傅恒大人家新得的小儿子如何如何……臣妾还想着,谁的嘴那么碎,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

“你这说的是什么,把话跟朕说明白。”

“臣妾是说,之前宫里早有传言,说是您对傅恒大人那般好,是因为对傅恒大人有所亏欠。说傅恒大人家的那个小儿子福康安,是您的私生子……”

混账!

乾隆惊怒交加,抬脚就踹了佟氏。佟氏的嘴角有鲜血蜿蜒流下,她却只抬手擦了擦,就道,“这话不是臣妾说的,是臣妾在御花园听来的。这宫里……没听过这话的只怕除了您再无他人了。”

“吴书来!”乾隆朝外喊了一声。

吴书来没在门口守,而是在屏风的另一侧。外面冷的什么似得,他不愿意出去。可他宁愿之前在外面挨冻。今儿怎么就听见了这么要命的话了?

他战战兢兢的进来,低着头,“万岁爷……”

乾隆气的胸脯上下起伏,指着佟氏,“她之前所说都是真的?”

吴书来头埋得的低低的。

乾隆冷哼一声:“连你也学会瞒着朕了?”

吴书来低着头,噗通一声跪下,“不过是一些无知之人的猜度罢了。这有些事,置之不理便是最好的处置方式。否则……才真是坏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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