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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苏少卿醒来了,他唤来邓伯,说接下来要继续南下,去一个叫泰安的小镇。他在吩咐这些的时候,邓伯无法不注意到,他其实已经无比虚弱。

是一种从内到外的疲惫。

他们在元日之前到了清远渡,镇上一名姓陈的仵作前来迎接。

说是义庄,但其实是普通的宅院,只是因着主人身份的关系,平日里有什么死尸就往这里送,镇上人就管这叫义庄。小地方,没那么多讲究。

苏少卿也不讲究,同这位陈仵作夜谈许久后,当晚便在此处歇下了。

过了几日,他如往常入睡,然后再没醒来。

清清静静地听着邓伯阐述,她想起来,正月十三,小桃出发去青州看花灯那天,她在渡口看到了一艘船,平底方头,船头系着一根黛青色的布带。

她认得那是长安来的船,师弟也认得,当时她还嗟叹了一番。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她默默想着,不由自主朝身边的师弟瞥了一眼,却发现师弟也正看着她。

他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一般,猝不及防地,却被清清捉了个正着。

裴远时立刻将视线移开,清清狐疑地又看了他好几眼,才扭头接了邓伯的话。

“按照您这么说,少卿因何而梦,梦中是谁,您是一无所知的了?”

邓伯语塞,要承认主人对他的隐瞒疏远,对于一个老仆来说,的确是有些尴尬了,但他还是点头:“鄙人一概不知。”

顿了顿,他又说:“陈大人知晓得比鄙人多。”

陈仵作也一直坐在一旁,闻言,他连忙摆手:“老夫也不晓得多少!静笃这小子一直遮遮掩掩的,只说他能在梦中自由行动,无拘无束,能像现实一般逼真。”

“如现实逼真,又无拘无束,梦里岂不是他的天下了,当个玉皇也是能的。我这么说他,他却道,那些他不稀罕,稀罕的,是一些再也见不到的人。”

“那些人,”陈仵作捋着胡须,“或许是静笃的家人,好友……依我看,是家人的可能性会大些。”

邓伯摇摇头:“未必。”

陈仵作问他此话怎讲,邓伯只摇头,不肯说明。

清清插嘴道:“若是好友,少卿有哪些至交是已经故去的呢?”

邓伯慢慢道:“主人知己不多,除了陈大人,还有一位昆仑来的道号玄虚子的道长,早年间交往的十分频繁,但近几年也是没见到了。”

屋内静了一瞬,清清惊道:“竟是家师……”

邓伯起身,对着清清和裴远时二人恭敬一拜:“仙姑道长,那日鄙人有幸得见二位施展仙术,实在高深绝妙,鄙人不胜钦佩。”

师姐弟二人立即起身避过,裴远时上前扶他,他仍深弯着腰,不肯抬头。

“烦请二位出手,救助我家主人于水火,鄙人感激不尽……”

出手自然要出手的,陈仵作都特地上山来请了,倒下的又是师父至交,清清本来就该全力相助。

梦,又是梦。

前些天的水魆也是通过入梦,让小桃三番五次陷入危险境地,现在又是个被梦境魇住的。

但这与上次的不同,清清冷静地思索,眼下这位,明显是心甘情愿啊。

无论如何,先得入梦探个究竟,才能作定夺。

她还得祭出三清入梦阵,好在经过上次的演练,对于这般古老深奥的阵法,清清已经算是得心应手了。

三十六枚铜钱插在地上围成一圈,清清撒过符水,坐在其中闭目低声念咒,她头上高悬着三清铃。裴远时手持桃木剑,在一旁掠阵。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佩临轩;今臣关告,遥达九天……”

少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仿佛入定般,维持着结印的手势,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裴远时知道,她已经成功入了梦境。

就不知,需要多久才能探清虚实了。

另外二人在五步开外的树下等候,邓伯尤其忐忑不安,不住地朝阵中张望。

这一等,竟然从午后等至深夜。

清清一睁开眼,便感觉头晕目眩,她在梦中流连五个时辰之久,这大大损耗了她的精力。邓伯焦急上前询问情况,她想要强撑着站起,却已是不能。

又来……清清努力想让自己清醒,还未回过神,便嗅到了熟悉的好闻的气息迫近,有人稳稳扶住了她,双臂坚实有力。

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是谁,清清不再挣扎,她靠在裴远时怀中,轻轻开口,声音疲惫:“没有……”

“我寻了个遍,苏少卿的梦中,什么人也没有,甚至没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