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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在一处极为狭窄的山缝前消失,潺潺水流没于碎石和沙土之中,二人沿着山缝,慢慢往里行进。

山缝中有风穿过,潮湿的水滴时不时悄然滑落,滴进清清的衣领中,冰凉的触感让她小声叫了一下。

又走了片刻,脚下的路愈来愈陡峭。四周都是嶙峋山壁,偶有生命力强劲的蕨草扎根其上,慢慢晃动,带着一种幽深的绿色。

转过一处又一处山洞,好几回几乎已是绝路,清清一直走在前面,时而攀援,时而跳跃。

她总爱做带头的那个,尤其在这种未知之地。因为贪恋这种不确定性,下一处拐角是出口还是绝壁,她喜欢用自己的眼睛看,所以她总是走在前。

裴远时跟在后头,看着女孩灵活地在峭壁山石之间穿梭、为一处处新奇的发现而惊叹。他看出来她享受这种探索,于是他乐于在她身后,仅仅为了能够在某些时候帮把手。

终于,前方的缺口隐隐有耀眼光亮,呼呼风声从那里传出,二人齐齐停下脚步,默默对视一眼。

他们靠近那处缺口,清清的心跳快起来,她几乎是两步就奔了上去,扒着粗粝的岩石,往外面看去——

头上是一个完整的、巨大的山口,边缘郁郁葱葱,布满了植被。四周锋利的峭壁高百丈,直指天空,将其割成湛蓝色的圆形色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会有这样的奇观,它未经过一刀一斧,全然由自然演化而成。

这实在是动人心魄的美。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只仰起头默默地看着眼前被造化偏爱的所在。如此壮观的景象面前,人们很容易霎时间认识到自身之渺小,从而暂时丧失去表达的欲望。

风吹起女孩的发丝,她看着头顶那片破碎的亮蓝色,怔怔地出了神。

“我好喜欢现在这种感觉。”她在风里喃喃地说。

“嗯。”身边的人低声道。

“我想到那最上面去。”她遥指着山口边缘葱茏的翠色,那里似乎生长了一些藤蔓,正悬挂在空中轻轻摆动。

“那就去。”少年温柔地回答她。

于是他们从山口中钻出,这下是真的飞檐走壁,若没有绝顶轻功和过人胆量,谁都不敢在这百丈高的峭壁上行走。

峭壁上长着植物,还有不少鸟雀的巢穴。清清经过一处,响动引起了巢穴内幼崽的注意,它们争相从干草中探出头,拼命想看是谁来造访。

看着它们稀疏的羽毛与颤巍巍的身体,清清只觉得万分可爱,她想伸手抚弄,却怕它们的父母回来闻着气味会弃养这窝幼崽,只能作罢。

坑底越来越远,天空越来越近。清清将身体贴在石壁上,凝气于掌,腰腹轻轻一扭,如一条灵活游蛇,一口气攀上了最后的关隘。

猎猎山风从脚下掠过。

他们就站在洞口边缘,整个山坑的全貌呈现在眼前。它是那么深阔巨大,好似远古巨人曾停留在此处,抹下过指印,给这片辽阔森林留下一处创口,以供后人无限遐想。

清清看了许久,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这种感觉——”

“去从未去过的地方,见从未见过的景象,不需要多奇特,也不用如何壮美。只要是未曾见识过的,总能带来奇妙与惊喜……我喜爱这种惊喜。”

她伸直手臂,让风从指间穿过:“也喜爱寻找惊喜的过程。”

裴远时看着她在阳光下纤长透白的手指,不用过多思考,他很容易就明白了她的话,或者说,他一直都明白她。

她渴望的,向往的东西,那些和自由与广阔有关的东西,从一开始就写在她眼睛里,他注视过那双眼千百遍,怎么会不懂。

他们聊过许多,说起塞外或是东海,关于那些遥远他乡的话题她永远兴致勃勃。在黑暗山洞里,她一边伤心,一边安慰说云南很好,她一直都想去看鸡脚山和蝴蝶泉。还有那本《洛川游记》,密密麻麻写着的,一字一句,都是她对广大世界的深深向往。

即使没有谈论过那么深层次的想法,即使这些愿望她从来没说出口,但他偏偏能懂。

他深深地爱着她,所以那非常好懂。

他的女孩是自由的鸟雀,即使如今被囚禁限制在某个地方,但总有一天会去追寻心中所想。她的羽翼终将属于天空,那他就是助她飞得更远的风。

他没有其他更大的愿望。

清清的发辫被彻底吹散,裴远时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上前给她重新绑上。

“咦?”她诧异地偏过头,看到少年正慢慢抚弄捋顺她的头发,专注而耐心。

“你怎么会编辫子?”清清问。

“看师姐做过几次,就会了,这又不难。”

“不难吗?我小时候学了好久……写字画符都难不倒我,偏偏这些发式一学就头痛,现在也只会弄些简单的。”

裴远时怕扯着疼,动作愈发小心,他低声说:“这种简单的就很好看了。”

清清以为他在夸耀自己的手法,便打趣道:“裴郎卖瓜,自卖自夸。”

“我是说师姐,你随便弄弄就很好看。”

“哎呀!”清清埋怨道,“你又这样子。”

裴远时很快便弄好了一处,他又解开她另一边的头发,编下一处。

他随口道:“我从前也说过师姐好看。”

“哪能一样?你现在是……”清清刻意压了声音,声音低沉地模仿道,“听好了啊,‘你随便弄弄就很好看’……”

她学着学着,忍不住自己笑开,乐个不停。

裴远时却没有丝毫尴尬,他泰然自若道:“我有用这种语气吗?”

“有的!”

清清玩心顿起,又特意压低了嗓子,贴近他耳边,说:“师弟才好看,又美又壮,能跑能跳……”

裴远时不为所动:“苏罗村里的狗也很壮,也能跑能跳。”

“那不一样,你比它们还是要好些。”

为了方便,她盘腿坐在地上,裴远时坐在她身侧。他的手指在她乌黑发丝中穿梭,细细密密地纠缠,又柔软地散开。

这里无遮无拦,阳光十分亮。清清垂着头催促:“好了没有呀?”

“好了。”他终于挪开了手。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中泛起泪花:“我困了。”

裴远时说:“我们方才上来的地方有几处石台,还算干燥,日光也照不到。”

清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知道你说的是哪,走罢,我得睡一小会儿。昨晚只睡了两个时辰,困死我了。”

她往前两步,走到了悬崖边上,迎着风张开双臂,大声说:“我要直接跳下去!”

裴远时立即想到了萍踪的第七式:断流,能让人在万丈高空平安落下。当初他迟迟学不会,素灵真人却说,她的一个师侄学得极快极好。

回想到那个不为人知的夏日秘密,他勾起了唇角,女孩正在此时转过身来,她笑吟吟地凑近,猛地拉住了他的手,无视他的错愕,只调皮地眨了眨眼。

“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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