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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eak down”

“have no chance of surviving”

苏青推开房门,摸到光。

说是房间,实际只是改造休息室而来的隔层。居室狭小,房板低矮,窗前垂着烘晒的毛巾。

苏家的女儿在这里度过了整个青春期,不断为彼此占据更多的空间而争吵。

后来接连出去了,带着这里的气味。

困顿的,令人眷恋的气味。

苏青脱掉大衣与高跟皮靴,换上棉服,套上袖笼。下楼照见收银台旁边的等身镜,她抹去了唇彩。

“还有啥好照的?你左右长这样。”艾秀英皱眉。

苏青牙关一紧,抿着唇转身看她。还没说什么,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轰隆隆巨响。

艾秀英“哎唷”一声,斥声:“这一天天的不消停!”

最近老街另一边在拆迁,要做文创街区。大型机器从早到晚隆隆的响,震得天窗玻璃摇晃。不过艾秀英并非真的恼,施工带来了许多工人,上澡堂的人也多了起来。

十点过后陆续有工人进出,艾秀英准备上楼休息,交代苏青,“昨儿就说要下雪,没下,恐怕今晚要下了。你注意着,别让管道出问题。”

苏青周围堆满了旧书报的吧台坐下,打开电脑音乐,老歌透过喇叭缭绕池子间。

艾秀英半路折回来,手撑着门瞪眼。苏青笑,嘴角咧到耳根,关掉了音乐。

壁挂钟指向十二点,搓澡师傅陆续下班。工人们从冰柜里取出罐装啤酒,操着各地方言同苏青调笑。苏青也不恼,笑着拍开他们蠢蠢欲动的手,说:“滚。”

“下雪了。”有人说。

苏青看过去,开合的门缝贯入冷风,隐约有几片雪花落了进来。

“路上小心啊!”苏青起身招呼。

人们都走了,澡堂一下子变得静谧。苏青伸了个懒腰,穿上塑胶围裙,拿起刷把走进池子间。

清洁是个体力活,要托着水管冲洗地板,要一寸寸刷马赛克瓷砖,污垢、水渍、漏水口淤积的毛发。隔着塑胶手套也能感受到那濡湿的触感,气味反上来令人恶心,苏青习以为常,做一会儿歇一会儿。累得很了,听着歌儿将刷把当麦克风,在浴池里划步,打着节拍摇头晃脑,放声唱。

四壁映着水波的涟漪,她的影子在其中游曳,像徜徉海底世界的海妖。

咣咣——

隐约听到响声,以为是施工地传来的,苏青并未在意。携着刷把,旋转跳跃进了还未放水的池子,忽然发现墙沿的天窗玻璃破了一块。

雪花从那窟窿纷飞洒落,迷乱了视野。她缓缓低头,看见一个男人从水里爬起来。

湿答答的碎发和毛衣让他显得笨重,他踉跄两步,捂着一只眼睛寻找清晰的视野。当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张开嘴,不知是喘气还是笑。

苏青睫毛颤了下,双手拽紧刷把。不知何时刷把缠上了耳机线,她这一拽险些把自己拽进池子里。

耳机落下来垂搭在塑胶围裙上,两个人四目相对。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正门由远及近。孟叙冬拉起苏青的胳膊就跑,苏青手腕使劲挣脱,无论如何他就是不松手。

天井很高,他应该是吊着墙壁管道下来的,这么有力气不像受了伤。

池间两个出口一边连通淋浴间,一边连通公共休息室。听动静那帮人已闯入休息室,乒乒乓乓翻找打砸。

早年常发生这种事,地痞流氓来澡堂逮人闹事。后来打黑扫黑加强了治安,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了。苏青恼了,一头烖下去咬孟叙冬手臂。

孟叙冬毫无预料,吃痛的一瞬下意识逮住了苏青的头发。力道扯着头皮,疼得苏青不得不松口抬头。

“放开我!”

孟叙冬放开苏青的手臂转而又逮住她衣领,“带我上楼。”

两人拉扯的间隙,黑压压一帮马仔闯入了池子间。苏青还没看清就被孟叙冬拽到了身后。

“躲是吧,我看你往哪儿躲!”马仔大手一挥,人全冲了上来。

钢管折射出荧蓝冷光,几乎让人看见一幕命案的发生,苏青心口一颤,想也没想就扯着嗓子喊:“你们想干什么!法治社会,出手打人是违法的!”

马仔穿西装打领带,看起来人模狗样,“我们也不想打搅,但他先进来了啊。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赶紧让我们带他走。”

能感觉到孟叙冬暗暗喘着气,似乎受伤不轻。苏青从他身侧迈步上前,挑起刷把指着所有人,大义凛然,“我对象是警察,人就在楼上,赶紧滚。”

马仔叹了口气,有点不耐烦似的,伸手欲把苏青推开,苏青扯脖子蓦地高喊:“小武——”

马仔迟疑着,伸出手指指了指孟叙冬眼睛,带着人大步离去。

苏青蹑手蹑脚跟着去瞧,当真看不见人影儿了,她转身背靠门扉,长呼一口气。

呼吸放缓,她睁开眼睛看见孟叙冬掀开浴帘拖着湿漉漉的毛衣走来。

完全光照下才看见他脸上挂彩,肢体也有些不协调。他扫视周围,自顾自拉开没插电的冰柜拿了一瓶纯净水。

苏青惊了,两步跨过去,用刷把端抵合冰柜门。

门缝夹着手,孟叙冬侧目看向她。

“放下。”苏青冷声。

孟叙冬不理会,用力撇开冰柜门拿出纯净水。他另一只手似乎无法大幅度动作,手掌握了两下,决定用咬的拧开瓶盖,接着将水往头上倒。

血水从额头往下淌,他用掌心按着眼皮血水抹开,丢手甩出几滴。

这伤不知是在水池磕的还是先前被人揍的。

苏青稍显冷淡地说:“你也可以滚了。”

孟叙冬挑起眉梢故作疑惑,与她目光对峙。他忽地敛了表情,蹙眉问:“你说什么?”

苏青咬牙挥起刷把,毛刷擦过他耳畔之际,刷把被他勐地握住且往前拽。她惯性往前跌,几乎快点到他胸膛。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不想在力量较量下落下风,尽管他们的悬殊如此明显。

他们扭打着抵拢吧台,刷把掉在地上,听不到一点声音。

吊灯澄黄的光晕晃荡,孟叙冬几乎压在苏青身上。她觑了觑眼,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你跟谁俩呢?”

孟叙冬喉咙发出闷声,掰起她下颌盯住唇形:“小武,叫啊?”

他巴掌浸过冷水,贴着她发热的脸,藏在头发底下的脖颈悄悄冒出汗。

“孟叙冬!”苏青一把推开他。

更像是声音把他撞开的,孟叙冬身影晃动着站稳,拢手揪着肩头袖子,暗暗嘶声。他抬眸看她,“啊?我们认识。”

能不认识么?

他们一个家属院长大,住楼上楼下,看一台电视,吹一台空调,分一个大蛋糕,牙都一起长一起掉。直到小学六年级,如果不是轮机厂倒闭,他们的人生轨迹免不了还会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