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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屋子里的烧肉味道渐而淡去。

已经吃过晚餐,苏青和孟叙冬忙前忙后,照顾奶奶休息。

一辈子照顾别人的奶奶为此手足无措,同时也感到宽慰,她叫苏青坐在床头,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睡去。

苏青为奶奶掖了掖被角,合拢房门。

孟叙冬蹲在院子里洗衣服,塑料水盆冒出的热气一下就被风吹散。他双手拧衣物,手臂肌肉线条紧勒,强烈反差莫名性感。

“奶奶睡着了?”他起身抖展衣物,影子映在泛蓝的雪地上。雪下了好几天,乡下院子积雪厚,苏青感觉鞋子陷在其中,不得动弹。

“嗯。”

“你要回去?”孟叙冬语气肯定。

苏青又“嗯”了一声。

声量很难捕捉,像是没有说话。

“等我进屋晾了衣服,送你回去。”孟叙冬泼了盆里的水,重在装衣物的盆子下,端起往屋里走。

再度出来时,他手里拎了件外套。他从她身边过,将外套随意披在她肩上。即将滑落时,苏青拽住衣角,拢在身上,跟着他上了车。

车前灯映照前路,平房零散,原野漆黑苍茫。

面包车紧闭的窗玻璃阵阵作响,苏青一手勾着滑丝的安全带,不知在想什么。路上出现了一个人,车灯晃过去,她看见那人身上的校服。

穿校服的男孩退到路边,身影远去,她说:“好像是我的学生……”

“苏青。”孟叙冬出声。

他很少连名带姓的叫她,她回头看他。

“如果我不是,你要怎样?”

这话有点突兀,沉默半晌,苏青才意识他指的是什么。如果他不是孟家的儿子,与旭东置地毫无关系,她要怎样?

能怎样呢,他连生活小事都无法改变,她还能要求他在这种大事上低头吗?

他的人生是一场放逐,漫无目的,充满未知。

结婚的时候便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她甘愿和他一起搞砸人生。

然而人之欲念这样可怕,压倒了她引以为傲的理智。她对他产生了比喜欢还要深切的感情。

对一个有了感情,想要与之拥有一个真正的家,过上幸福的生活,对未来充满期望。

她脑海里迸发了许许多多计划,她原本就是对人生作出计划并贯彻执行的人。

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她不能改变他,不能让两个人变得痛苦。

否则他们会变成一对痴男怨女,一辈子不得安宁,老苏与艾秀英就是最好的例子。

“孟叙冬,我错了。”苏青尽力维持平静,“我们……”

像是故意顶撞老师的坏孩子,孟叙冬从兜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烟衔在唇齿间,塑料打火机燃起火舌,烟草味道弥漫。

“错哪儿了?”他叼着烟斜睨了她一眼,桀骜不驯。

苏青转头面朝车窗,“我不应该要求你戒烟。”

孟叙冬一怔,收拢手指,取走烟。

“我不应该要求你做任何事,违背你的意志。我太自私了……”

“小青……”孟叙冬喉结滚动。

进县城了,窗玻璃上折射灯光,倒映出模糊的脸,苏青垂眸,“我明早四节课排满,还要整理资料,你把我放到校门口吧。”

孟叙冬倏而绷紧下颌。

车飞速行驶,刹抵县中校门。

苏青脱下身上的衣服,叠好放在座椅中间,下了车,“我走了,孟叙冬。你好好的。”

隔着车窗,他凝望她。

下一瞬,他打转方向盘,头也不回地驶离。

这天晚上,苏青工作到很晚。其实根本不是工作,只是在做数学题,艰深的抽象代数。

通宵过后,苏青化了淡妆去上课,三个班,一连四节,她讲的很有激情。

那个桀骜的男孩在课堂上呼呼大睡,苏青抛掷粉笔,叫他站起来听课,他直接翘凳子离开。

课后苏青向班主任反映了情况,班主任把人叫到办公室。苏青在同一个办公室,听见他们谈话。

班主任教英语,不时在晚自习上放英文电影,人八卦风趣,网梗信手拈来,十分受学生欢迎。班主任温柔问询,男孩态度也有所软和,坦言昨晚没睡觉。

苏青确定,昨晚在乡下看见的就是他。但这算什么理由,人应该对自己造成的后果负责。

班主任只宽慰了几句,放男孩离开了。

班主任向苏青解释,这个孩子父母早逝,靠老人的低保生活。因为是初中部保送上来的,校书记为他减免了学费。

省城一中的孩子非富即贵,苏青从未遇到这种情况,有点手足无措。下午看见他们班上体育课,本来想找那男孩谈谈,却见他在操场台阶上帮其他班的孩子写作业,同学给了他面包。

苏青忽然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看见了无数奋力挣脱县城的孩子。

然而真正走出去的,寥寥无几。他们的时间、睡眠,一个人最宝贵的注意力,都浪费在了贫困引发的问题。

互联网大肆讨论卷教育无意义,这些孩子从不被看见。

苏青穿过操场,到校门口取快递。几个学生和她打招呼,那孩子看了眼快递盒子上的 Logo,讥讽地扯了下嘴角。

苏青匆匆离开学校。

这时间工地施工中,孟叙冬不在招待所,苏青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下面压了张信笺。

孟叙冬下工后,回到招待所。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似乎有人来清洁过,可一切仍乱糟糟的。苏青不在的日子,这里就和从前一样了,还多余了不属于他的书。

窗台摆放休眠的兰花,与一盆从未冒芽的草莓,她舍不得放弃,总说万一有一天,长出来了呢。

那么天真的语气。

她从未变过。

孟叙冬在床沿坐下,轻抚着高高堆起的书,目光不经意落在了床头柜上。

一只银色菱格的金属打火机,牌子他认识,S.T. Dupont。他指尖微颤,拨开打火机,看见了信笺上清丽的字迹。

“对不起。”

是示好,撒娇的语气,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懂。

他将信笺放到鼻尖,能感觉到她的气味一般。

心脏跳动着,却愈发空落。

叮一声,打火机擦燃。合上又擦燃,反反复复,好似奏曲。据说这是最好听的打火机声音,孟叙冬喉咙紧涩,压抑着。

他不想她说对不起,他想听她说别的,听她说——

孟叙冬冲出了房间,跑向街口停泊的面包车。

方才还好端端的车,怎么也发动不了,仿佛他理应遭受磨难。他暴力破开方向盘下的盒盖,抠出两根电线,快速摩擦。

油泵工作,火花塞引燃,引擎震动。

车如离弦之箭,嗖地驶远。

越过寂静的桦林,手机铃声刺响。孟叙冬瞥了眼来电显示,不假思索地挂断。

铃声断了又响,野鬼缠绕似的,挥之不去。他不耐烦地接通,听见大姑的呜咽:“冬子,你爸……你爸不好了。”

孟叙冬下意识踩刹车,额头撞上方向盘,砰一声。

他缓缓呵出一口气,调头驶往市里。

医院走廊灯光敞亮,抢救室传来一声接一声指令。

一家人围在门外,其中还有十二岁与二十岁的两个男孩。早在老孟病发收到病危通知时,钟玫就将在国外念书的儿子秘密地叫了回来。

老孟患糖尿病已久,且有心血管并发症,收到过数次病危通知。有钱人求医不难,难的是天意。老孟砸了许多钱,然而愈治疗愈感到死亡的来临。

此番高血压不降,老孟住进重症监护室。这些天分明有好转的迹象,不知怎么,心电图监控突然发出警报。

孟叙冬弓身倚墙,攥着兜里的打火机,审视般盯着面对的女人。

“我接到通知才来医院的,你可以问你弟弟。”钟玫脸色苍白。

“我说啥了么?”

“大哥……”男孩一脸忧郁。

孟叙冬回头看了他一眼,于心不忍,走过去摸了摸他脑袋,“没事儿,人各有命。”

另一个惊异,“大哥!”

孟叙冬上下扫了他一眼,一身潮牌,蹬一双限量版球鞋。

“我出去等。”

“我陪你。”

他们一同乘上电梯,玻璃镜面反射出两张完全不像的脸。

“你不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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