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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息道:“你当年主动要求辞去队长一职,我答应了你,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有错,我刘茂平也有过错。但是我不能因为项杰牺牲就把局长辞去,那项杰的死怎么查明。”

冯少民眼睛再次红润,他没有说话,眼皮低垂。

刘茂平忽然一改平静的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项杰案我会交给路鹤,现在你们二队不适合办理项杰案,路鹤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冯少民眼皮慢慢张开,泪水在眼眶内混浊打转,但是眼底的光芒却无比坚定,他牙关紧咬:“刘局,我必须追求项杰的真相,我想亲手抓捕凶手,否则我对不起他的父母,也对不起陈杰蓉!”

刘茂平语气再次平和:“你知道路鹤前年,在省厅一再要求他调离时为什么要留下吗?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项杰,我想警局任何一个人都想知道真相,项杰是你们二队警员,路鹤是一队刑警队长,这不妨碍你们都是警局同事,路鹤现在和你一样,同样心情复杂,但我相信以他的能力和冷静,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实际上,在局里每一次布置任务时,我从来没有和别人商议过,这也是唯一一次征询你少民的意见。”

冯少民确实很想亲自寻找真相,特别是现在有了白头盔的信息,他恨不得马上全城搜捕。而他也知道,他的情绪当中夹杂了太多的个人情感,他确实不合适,二队现在确实不合适跟进项杰案,冯少民向来是冷静的,但这一次他其实不是心甘情愿的:“刘局,我可以退出,我也相信路鹤,我会听从您的安排……”

“好,少民,杰蓉那边你也不要有任何想法,我会找时间和她谈。”

“感谢刘局。”冯少民站起身,这次他没有行礼,而是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局长办公室。

实际上五年多来,冯少民一直生活在愧疚当中,他每年大小节日都会去项杰的父母家看看,虽然他们从未责备过他,但他没有一次敢正视他们眼中对儿子的怀念和忧伤,因此每一次他都是匆匆忙忙放下礼品,就说警局有急事转身离开。

冯少民走在寂静的长廊上,目光划过局里的表彰橱窗栏,每年局里召开庆功会后,都会把被表彰的同事照片张贴在表彰栏里,因此这一片走廊贴满了照片,1986年到1988年三年时间,项杰的照片也在其中,不过他个人没有得过三等功,他是和别人合照的照片,其中有一张就是当时二队合照的照片。

1987年,冯少民首次当上队长,因为当时二队队长同是他师父的胡建信,主动要求退下在档案室任职,那一年,他雄心勃发,想在事业上干出成绩。

因此他当时的状态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日夜不停地干,当时从派出所选拔到二队的韩长林因为表现出色,同时提拔成了副队长。当时韩长林还劝过他,冯队,案子办得有点急,大家想出去聚个餐。

“长林,现在这么急,先不要想着吃饭的事情,咱们二队传统不能丢,咱们要永争第一。”

是永争第一而不是勇争第一,冯少民认为胡建信留下的光荣二队一定要永远压过一队,做最好的刑警二队。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错的,他觉得韩长林比他懂得带领队伍,有时候聚聚餐劳逸结合,其实比起连轴转干活效益要高。

1987年底,二队得到了团体荣誉奖,那是冯少民首次当队长拿到的第一个荣誉,他非常珍惜,也下定决心继续加油干,来年再拿一个,那一年,他们二队全体的合影,留在了表彰橱窗里。

1988年十月,一起贩毒团伙被举报,冯少民带队紧急行动,冲入贩毒点时,其中,一个戴着白头套露出两只眼的男人跳窗而逃。

项杰第一个追了出去,冯少民让韩长林守住现场,他也追了出去。

两人紧追不舍,白头套男子逃跑极快,冯少民断定他是一个二十多岁青年人,平时还做过专业训练。

追赶时,白头套男子突然冲进了一个黑暗胡同,冯少民果断命令:“项杰,别跟丢!我抄小道。”

“好!师父!”

冯少民有十足的信心,他对这片地区很熟悉,白头套男子跑进的胡同根据屋形变化是曲线的,他知道这旁边有条直道,他只要和项杰前后夹击,一定能抓捕歹徒。

他冲进了小道,跑着跑着,他突然发现这条小道被一堵墙堵上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有人会用砖块砌上一面墙。

如果从这里爬过去,那时间可能已经晚了,但是没有办法,他不可能重新绕回去,他猛地向上攀岩,准备爬过砖墙。

然而就在这时,天空里传来一阵枪声的巨响,也就在那一刻,冯少民从墙上跌了下去,他怕出事,担心出事,但他更相信那声枪响是项杰的枪声。

他重新爬过砖墙,翻了过去,然而接下来的奔跑当中,他其实心里早就竭力,由于急着建功,他从未想过歹徒有枪,他也从未考虑过项杰的安全,他就一心想着抓捕歹徒。其实该冲上去的人,接受子弹的人应该是他。

他跑到小道的尽头,发现街道上安静一片,绕进那条长长的胡同里,里面同样一片安静,从小跑变成了行走,直到步子沉重,他终于看到了项杰。

他趴在地上,头颅周围一片血花。

冯少民竟然在原地怔了好几秒,一时不知所措,直到项杰的指头动了动。

“项杰……项杰……”他猛地冲过去趴在他身边,歇斯底里地叫唤他。

项杰争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从口里吐出几个字:“师……父,对不起……”

“师父不许你说对不起,你是最好的警察,也是我最好的徒弟,我现在送你去医院,送你去医院……”冯少民抱起他,拼命地狂奔向警车。

“你一定要坚持住……师父还没有看到你成家呢?你不是喜欢陈杰蓉吗?都怪师父,一心要求你工作,回去我就给你亲自说媒去……我还要吃你的喜酒,看你结婚生子……”

忽然,他发现项杰的手臂重重地垂了下去。

“项杰,项杰……”冯少民撕心裂肺的呐喊响彻在长长的夜空。

漫长的夜空,似乎看不到黎明……

冯少民不知道那段时间,他是怎么度过的,一周后,他主动辞去了队长一职,也请求刘局把他调往地方派出所。他羞于见人,只想去没人认识的地方混一个文职,了度余生。

是刘局挽留了他,让他继续在二队办公,对于项杰一案他会亲自督办,冯少民最终选择留下,也是因为项杰,他要是离开,就更对不起项杰。然而五年过去了,项杰案才开始有了线索。

冯少民眼睛红润,混浊的泪水沿着结实却发皱的脸颊往下滑落。

他粗粝的手指在项杰照片英俊正直的面孔上轻轻划过,那是他曾经最得意的徒弟,聪明勇敢不畏艰险。

冯少民往前沉重迈步,他的步伐停在了1993年的表彰橱窗栏那,那里面有孟思期获奖时的照片,她的笑容特别美丽。

冯少民忽地破涕为笑,如果没有孟思期,也许他这一辈子都是荒唐的,她就像是上天带给他的珍贵礼物,为他破裂死亡的心灵装上了一扇明亮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