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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昭帝一连昏了五日,好在第六天的时候醒来了。

杨太医足够给力,没有让他出现卒中症状的眼歪嘴斜,说不清楚话的情况,脑子还是清楚的。

就是这一次骤然生病,崇昭帝的身体进一步虚弱,不知道要卧床养多久。

他养病的这段期间,朝中臣子比之前平稳很多。

方太傅三位大学士辅政,明亲王监朝,事情不愁没有人处理,太子已立,臣子们心里也都有底了。

除了一开始的些微慌张,其余都井然有序。

国无储君不稳,这便是设立储君的理由。

而且四皇子这位储君还很不一样,就他一个苗苗,甚至都不用防备其他皇子在皇帝生病期间,对太子出手,趁机陷害之类的事情发生。

大臣们还是该干嘛干嘛,顶多就是分出了一部分心思去了紫宸殿,关注陛下的情况。

四皇子没有崇昭帝压着学习,轻松是轻松了很多。

这本来是他休息睡觉的好机会,政务可以交给明皇叔和方太傅等人处理,但他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四皇子点了灯,披衣而起,推开了窗户,将手中点燃的烛台放在窗沿上。

外面细细的凉风吹进来,烛台灯火明明灭灭。

他原本就没有困意,现在大脑更清晰了。

好想出去啊。

好想和从前一样。

脑中尽是虚无缥缈的幻想,四皇子眼底却很清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出不去了。

四皇子没关窗户,拿着灯到了书桌边上,找到了一沓他收藏起来的信封,小七写的信,他都留着。

他坐在椅子上,不知道第几次拆开,一封封慢慢看过去。

四皇子将他放在书桌上的香囊拿在手里捏玩着,淡淡的香气和信封里舒缓的文字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香囊里突然捏到一个硬物。

四皇子下意识一用力,咔嚓。

香囊里传来一点细微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四皇子顿了顿,过了一会儿,香囊散发的香味儿变了,原本好闻的淡淡香气中,夹杂了一点苦。

四皇子皱皱眉,凑近闻了下,下一秒,一股热气从心脏朝着四肢百骸蔓延。

他瞬间把香囊拿开,扭头呼吸了好几下,那种血液逆流的感觉才逐渐消失。等他缓过来,再去看那香囊的时候,眼中的神色已经全然变了。

他盯着那香囊许久,没有动。

第二天的时候,四皇子借口回皇子府拿东西,离开了皇宫。

他在自己的卧房里找了把剪刀,把香囊剪开,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了锦帕上。

里面都是娘亲用来做线香的原料粉末,唯有一个不是。

四皇子用竹签挑出来。

那是个被捏成了两半的微小圆粒,中间是空壳,他把空壳单独捡出,放在另一张干净的白色手帕上,包了起来。

随后他叫上护卫冷越,和他一起出了趟门。

再次回到紫宸殿东暖阁后,已经是傍晚了。

四皇子叫来身边的太监,静静发呆了好一会儿后,才轻轻地说道,“……告诉母妃,香囊被我不小心勾破,里面东西全撒出来了,劳烦她再做一个。”

“是。”

-

扬州。

永王府。

曲渡边把张樊明所有的遗物全翻了三遍。

基本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连金银珠宝都很少。

除了一小箱子似乎是收集起来,用来写字的金贵纸张,纸张边缘用金液勾勒出繁杂花朵的模样,上面留了不少张樊明抄录的名人诗句。

乙十二推门进来,“殿下,京城来消息了,陛下醒了。”

曲渡边从书桌前抬头,“没有大事吧。”

乙十二:“小春公公说的,他专门问了杨太医,陛下暂无大事,但是需要静养。”

曲渡边微叹了口气。

“还有件事,”乙十二想起来,“关于……”

“殿下!”

叶小远在外面喊了句,“您之前找柳大师约的瓷瓶排到了,柳大师过来问问您,瓷瓶上想要什么样的花纹。”

“就来!”

曲渡边:“六六,你事情着急说吗?”

乙十二迟疑一秒,摇摇头。

曲渡边这才去见了柳大师。

这位大师,就是他在给四哥写的信中提起过的,前朝工匠,擅长烧瓷,在瓷器上作画也是一绝。

不少人都请他烧窑作画,曲渡边就算使用钞能力插了个队,也是到了今天才排到他。

今日,柳大师上门来询问他对于花样的喜好。

他年过古稀,目光却丝毫不浑浊,不卑不亢,拱手道:“见过永王殿下。”

曲渡边:“不必客气。我这瓷瓶是打算送人的。”

柳大师:“如此,您将对方喜爱的纹样告诉我便是。”

曲渡边倒还真不太清楚怡妃喜欢什么样的纹样,他沉吟片刻后,和叶小远一起去库房里找了个小木匣。

木匣打开,里面装着十二张精美的纸笺,上面勾勒着不同的时令之花,对应一年十二个月份。

卡通视角看不见上面的花纹,但曲渡边隐约记得,这里面的纸笺很好看。

是他小时候去福安宫和四哥一起睡觉的时候,怡妃送他的初次见面礼,他们来到扬州站之后,原本皇子府库房里的东西,也都挪了过来。

历年收的礼物全都保留着,包括这套纸笺。

她画出来的应该跟她喜好的差不多。

曲渡边:“柳大师按照纸笺上花纹样式来,类似的就好。”

柳大师:“好。”

他细细观摩了这一套纸笺上的花纹,片刻后,咦了一声。

“这纹路里藏着的…怎么有前朝工匠的隐字手笔?难不成殿下还认识别的前朝工匠?”柳大师纳闷道,“不对啊,都六十多年了吧,这法子不该早就失传了么……”

叶小远:“隐字?”

柳大师点头:“就是变换花鸟鱼虫的形态,让它们既是画,又是字,只有懂得的人才能看明白,乃是十分高超的技艺。这份纸笺,更了不得了,把隐字拆开,藏在了边边角角,浑然一体。”

叶小远:“可这明明……”

曲渡边打断道,“既然是快失传的隐字,大师如何知晓?”

柳大师轻咳一声:“这东西,是给皇室单独作画的高级工匠才能学的,前朝灭了的时候,我还是小小学徒,没机会学,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师傅为了快速学会隐字法时,偷偷留下了笔记,我看了笔记后才会了一点。”

他不好意思道:“当然,只知道,不会用,就从来没张扬过,不好意思把这个当成自己扬名的踏板。”

曲渡边:“那这世上,除了大师之外,还有别人会隐字作画吗。”

柳大师:“之前我是觉得没有的,毕竟前朝的高级工匠都在大火里了,宫乱,一个活口都没留。但是现在看见了这套纸笺,却觉得自己浅薄了,前朝的隐字作画,传承还在。”

前朝。

隐字作画。

叶小远掌心隐隐出了点冷汗,下意识看向曲渡边。

曲渡边微微一笑,“确实如此,不知道大师能不能破译这套纸笺中藏着的字,也算缘分。”

柳大师乐呵呵说:“正有此意,不过我得回家拿我师傅留下来的笔记,殿下稍等一会儿。”

曲渡边叫了乙十二跟他过去拿。

两人走后,曲渡边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起来。

叶小远站到他旁边,掌心轻轻压在他肩膀上,“殿下,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糟。”

曲渡边没说话。

柳大师很快就又回来了,那笔记本破破烂烂,还用羊皮裹了起来,颇为陈旧,似乎很久没翻过了。

他一边对照,一边将藏起来的字形拆出来,重新组合在一起。

到了天黑,柳大师才成功组合出来了一行字。

[孽胎降世,母亡子幼,见仇者笑,怜而远之,记此为一]

他自个儿看着拼出来的字,结结巴巴:“这、这好像不太对吧。”不是收的礼物吗?解出来的话怎么这么不吉利。

叶小远很有眼色,笑着将柳大师请了出去,“大师累了吧,先去用些酒菜,今天就在这住下吧,殿下要的花样,明早就给您。”

曲渡边缓缓站起来,走到桌前。

这一行字清晰地印在他脑中。

“见仇者笑,怜而远之……”

这几个字砸在他心上,他一时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最后竟真的笑了一下。

乙十二攥紧手指,“殿下。”

曲渡边双手撑在桌沿,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六六,你中午的时候,想跟我汇报什么消息?”

乙十二:“汤一粟虽然死了,但是殿下没有说停,暗网就还在追查他的信息,刚找到了一点零星的补充资料。他的族地不是他在户籍上填写的地方,而是镇南关的一处小镇。”

他顿了下,“也是怡妃和陛下相识镇子。”

官员户籍变迁,更改族地,也不是没有过的,原本不是大事。但是现在,这条消息就变得尤为重要起来。

前朝遗族。

甚至还可能是前朝皇族。

曲渡边:“我记得张樊明的陪葬品里,也有一盒纸笺。”

他把柳大师破译出来的这一行字,还有纸笺装好,独自进了书房。

-

皇宫。

傍晚。

福安宫。

四皇子被请进了小祠堂。

他在小祠堂门口的时候,停住了。

里面的怡妃已经听见了脚步声,“进来吧。”

四皇子抬脚进来。

怡妃坐在小祠堂隔间的书房内,正跪坐在地上做纸笺,“你要的新香囊在桌子上,自己拿。”

四皇子坐在她面前,看着案桌上的香囊。

“母妃,这香囊里面,是不是还加了别的东西。”

怡妃动作停下,抬起头,目光平静,“你那天出宫,去了仁医堂,验了什么。”

四皇子:“我出宫没谁知道我去了哪,母妃却知道,”他停顿几秒,“冷越……是母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