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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中响起划开血肉的声音。

血滴顺着冷白的肌肤流下来,宛如一幅盛开的冷香血梅图。

剑尊脸色越发白了,喉结动了动,一声不吭。

他脊背之上隐隐露出一截玉质的细长骨头,骨头中间有一圈凹痕,将它分成了上下两段。上面的一段涌动着暴戾的剑气,下面的那段则温和非常,生机盎然。

至净骨分为两截,一截力量强横,为‘杀骨’,另一截为‘镇骨’,二骨共生,除天下邪气。

杀骨戾气太重,只能存在于主人体内,每月都会引起反噬,无差别攻击任何邪气,包括魔气;镇骨温和,可以融进任何人的身体里,甚至于妖魔邪鬼。

剑尊深深吸了口气。

断尘剑的剑尖正对着两截骨之间的凹陷,狠狠一刺

咔嚓。

“唔”

拂知瞳孔一瞬间涣散,他抓住枕沿,疼的浑身发抖,‘杀骨’强烈反抗,暴戾的剑气汹涌肆虐,但这些剑气被阵法全数拦在了寝宫内,将床幔割裂成无数片。

他身上留下来的血,几乎染红了整块被褥。

至净骨与他生死相连,强行斩断一截,若是日后‘杀骨’和‘镇骨’相隔距离不远,自然是影响不大,但眼下这断骨之痛,不亚于碎魂。

拂知面白如纸,唇上没有丝毫血色,他指尖发抖,向后背摸索着,然后握住‘镇骨’,紧接着闭上眼,猛地向外一拔!

“……”

剧痛让他又片刻的意识模糊,眼前冒出大片大片的黑色。

拂知满身冷汗,强行睁开眼,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的骨头,良久,竟微微勾唇笑了一下,含着些微的欣悦和温柔。

他掌心盈盈浮起一团银色的灵力,缓缓的将这一半温和的至净骨送进殷岭西的体内,然后勾勒出一个反复的禁制法阵,将这半块至净骨融进了他体内,确保一丝气息都没有泄露。

拂知按上殷岭西的脉搏,细细探查了一番,发现那股邪气已然消失,才安心的松了口气。

他看着自己徒儿温润的侧脸,半晌,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清冷低喃。

“……这是为师送你的合籍之礼,愿你一生安康喜乐,岁岁无忧。”

他性格素来淡漠,隐忍惯了,显然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拂知撑着艰难的给自己上了灵药,束好衣服将伤口掩住,又掐了个法决,把寝宫内收拾干净,才伏在殷岭西手边,昏昏沉沉睡去。

睡前,他视线不经意的掠过枕边。

枕边被殷岭西放置留影石的地方,悄然微光一闪,忠实地将一切都记录下来。

……

殷岭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将近傍晚了,距离合籍大典,仅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他鼻端隐隐约约闻见了血腥味,仔细一闻似乎又是错觉,拂知安静的趴在他怀里,睡的沉沉。

……大概是错觉吧。

殷岭西坐起来,视线落在拂知身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床沿,眼睛微微眯起。其实昨晚是一个挖骨的绝佳时机,但……

他出神的时候,藏在枕头下的传音灵玉忽的发出来一股轻微的魔气波动,殷岭西一怔,旋即飞快的将它拿出来把气息封锁。

殷岭西心跳微微加速,看了拂知一眼,见他仍旧睡着,才放下心。

他翻身下床,穿上衣服,顺手将枕边的留影石关上,扔进了乾坤袋里,然后悄无声息的出了大殿,到一个隐秘的角落里,才打开了传音灵玉。

鱼鹰的脸出现在另一侧,他恭敬的弯腰,脸上含着些许激动:“少皇!”

殷岭西险些就这样暴露,脸色不太好看,“何事?”

“少皇殿下!您预备的魔皇的血,当真有奇效,上古法阵那边的血线已经被压下去了!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在出现!”

“您是和那法阵关系最密切的人,想必现在应当可以感受得到!”

殷岭西一愣,随即调用魔气在自己体内转了一圈,发现往日沉疴般的难受感竟然不是何时消失了,血脉深处桎梏他的血线也再次沉寂。

他眉头微微拧起,有些不解:“按理说,那老家伙的血最多只会起到暂且缓解的作用,怎么会……”

不过,许是长老那边相处来的法子,能压制就是好事,他眉间舒缓,“本皇知道了。”

鱼鹰:“少皇殿下,现在时间尚且充裕,您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

殷岭西垂眸,一时没有回答,他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手指,片刻后,眼中的犹豫扫的一干二净,他沉声道:“就是今晚。”

鱼鹰严肃道:“殿下,我听族中长老分析,这拂知剑尊的无尘道,应当是以至净骨为基础来修炼的,全都挖出来,人定然就废了,长老要我们做好与天衍宗不死不休的准备。”

殷岭西一愣,“废了?”他拧眉,唇微微抿起,“有什么办法,既能挖骨,又能保人?”

“这……”鱼鹰思索片刻,“上古法阵那里,需要的是至净骨中的‘杀骨’,您可以只取‘杀骨’,镇骨的压制作用可以用别的东西代替。”

“取了杀骨,对他有什么影响吗?”

鱼鹰迟疑了一下:“杀骨占据至净骨的大半力量,若是少了,除了再不能问鼎大道之外,应该没有了。”

“少皇殿下,您?”

殷岭西回过神,掩去眼里的复杂情绪,说了句没事,就将传音灵玉关上了。

……他之前以为,挖走至净骨,也只是少了一块骨,却不清楚影响竟然如此之大。

殷岭西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低头拂了拂身上的落雪,转身回了殿内。

拂知睡得仍旧很沉,直到察觉到自己被一个冰凉的怀抱揽住怀里,才倦怠的睁开眼,背后的剧痛淡了不少,也不知道是痛的麻木了,还是灵药起了作用。

他握住殷岭西的手,皱了皱眉,嗓音微哑,“手好凉,出去了?”

殷岭西下巴抵在他肩上,低低的嗯了一声,“方才清远来找,说是合籍大典要开始了,要我们尽快准备。”

拂知听出他语气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忍着痛撑起身,浅色的眼睛映着殷岭西的影子,“不开心?”

“……没,”殷岭西安静了会,还是问道,“师尊,您和徒儿结成道侣以后,还想要叩问成仙大道吗?”

殷岭西看着他,手指不自觉的攥紧。

眼前的人似乎一愣,紧接着眼中闪过一抹柔色,剑尊轻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道:“不叩了。”

他说:“我舍不得。”

殷岭西眼睫微颤,良久,他拥住拂知,“好,我陪着师尊。”

只是取一截杀骨而已。

只是再不能叩问大道而已。

师尊会体谅他的。

有欢情蛊在,师尊一定会原谅他的。

师尊会永远爱他,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主峰。

这里与苍梧峰峰顶冰天雪地的景色不同,处处恢弘大气。

主峰大殿之前,有千级台阶,台阶之上是一块极其辽阔的空地,此时这空地之上,摆着九方古鼎,围成了一个硕大的圆。

结成道侣的两人,需从千级台阶上一步步登顶,是为问天。登顶之后,站于九方古鼎中央,接受古灵洗礼,立下道侣誓言,合籍之礼才算完成大半。

至于剩下的,要等到两人新婚夜过去之后,到天衍宗历代先祖的宗祠之中,逼出精血结下道侣契,才算结束。

此时夜色无边,千级台阶两侧,挂满了祈愿的灯火,将这条曲折的路照的温暖而明亮。

拂知和殷岭西一身红色礼服,牵着彼此的手,在无数的祝愿中,拾阶而上。

上空御剑飞行的数百名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内门弟子,将无数轻柔的花瓣洒下来,吟唱着祝词。

主殿前立着三人,庄呈心里百般滋味,海生平笑盈盈的,到底是没再摆出不情愿的臭脸,温初今日也换了一身繁复的紫色衣衫,显得隆重。

拂知上台阶的速度开始变慢,掌心发冷。他脸色白的几乎透明,只是在暖融融的灯火映照之下,看不太出来。

断骨生抽,又岂是什么轻易就能好的?

殷岭西低声询问:NF“师尊?”他摸了摸拂知的手,“好凉,师尊是累了吗?”

拂知心中微微一紧,摇头道:“不是,只是有些遗憾,苍梧峰的桃花还是没开。”

“会开的,”殷岭西笑了笑,描述了一个美好至极的将来,他说,“到时候,我陪着师尊一起看,一起酿桃花酒,永生永世,我都陪着你。”

拂知恍然一瞬,片刻后,他眼中盈起清浅的光,轻声道:“真好。”

他强提起力气,跟上殷岭西的步伐,两人携手,一步一步,慢慢登顶,恍若铺开的一副神仙眷侣图卷。

他们站到九方古鼎中央的时候,四周传来一声轻轻地低鸣,这低鸣声很快就引起古鼎的震动,发出浑厚肃穆的远古乐声。

殷岭西脸上的笑却陡然一顿,在这古朴的乐声中,他体内的魔血竟然开始变得炽热,丹田处的换形丹也隐隐有溃散的前兆。

拂知侧眸,关切询问:“岭西,可是有些紧张?”

殷岭西握着他的那只手不见丝毫异样,但另一只却藏在袖中掐的死紧,低着头,眼瞳中猩红黑沉交加,他肌肉紧绷到极点,隐隐发抖。

声音和平常无异:“师尊,这古鼎……?”

拂知:“这是天衍宗镇宗古物之一,与旁的合籍九鼎不同,它摆开之后自成阵法,会引动至纯之气灌体祝福。”

“……为何和原来的古鼎不一样了?”

“这对你的修为有莫大的好处,庄呈师兄好不容易才答应下来的。”

拂知唇角微微弯起。

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所以要好好享受啊,我的乖徒儿。

九方古鼎的气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隐隐变得尖锐,周围被引动的气流慢慢旋绕在殷岭西的身侧。

至纯之气迟迟不入他体内,反而有针对敌视的意思,时间一久,连上空撒花瓣的弟子们都察觉不对劲了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月光黯淡,晚风携来一起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