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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拿不拿人的,本将军早就想来拜访一下殿下,殿下别多想。”

月铮不置可否,转头对任野道:“你家大人现在很好,只是还没醒。”

任野渐渐皱眉,若非情况特殊,大人是不会在旁人住处过夜的。

昨夜安全到国师府之后,大乖公子一直到现在都没醒,他回到大人下车的地方去看。发现那里竟死了一个刺客。顺着痕迹推测,大人应当是在景观驿中,但他们来了这么久了,也没见着大人的影子。

任野担心巫郁年手上,逐渐焦灼起来。

“别吵了,我在这儿。”

压低的闷咳声自门外响起。

巫郁年缓步踏进来,皱眉:“怎么回事。”

他合衣睡了一晚,外袍有些褶皱,面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任野见他没事,忙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巫郁年淡淡看了程宿一眼,对月铮道:“给殿下添麻烦了,昨晚……”

他顿了下,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昨天怎么睡过去了。在第一次认识的卧房中睡了一晚,他难免有些别扭,于是低咳一声:“……昨晚劳烦殿下照顾。”

这微妙的停顿,落在程宿眼中就变了样子,他眯着眼盯着巫郁年的后颈,隐约看见零星一两点红色的痕迹。

巫郁年这边已经在告辞了:“殿下,我府中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就不多留了。”

月铮含笑点头,眼眸温柔,“昨天闹的太晚,大人小心些,多休息。”

巫郁年应声,带着任野往回走,等出了景观驿上了马车,他才难得发愁的揉了揉额角,头疼的撩开帘子道:“任野,你莽撞了。”

“今日之事,不出半日,怕就会传进有心人的耳朵里。”

任野策马靠近了些,愧疚道:“属下知错,任凭大人责罚。”

“事已至此,也不必放在心上,”巫郁年垂眸,片刻后,“回府后,叫忍春查一下六皇子惯常送来的补品。”

语调平平淡淡的,任野却莫名打了个哆嗦,他道:“查什么?”

“查毒。”

巫郁年淡淡的放下车帘,眼睫在皮肤上落下阴影,苍白的侧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任野却倏地抬头,悚然一惊。

他压下心里的惊疑,无形中加快了回府的速度。

程宿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等到巫郁年下马车,他才三两步上前,握住巫郁年的手腕,目光凝沉:“跟稥香我来。”

巫郁年眉头微皱,终究还是没说什么,示意任野在原地等着,跟着程宿到了隐蔽的角落里。

他挣开程宿的手,冷声道:“程将军,注意分寸。”

巫郁年心中装着事,心情不虞,冷淡道:“有事请讲。”

程宿定定看着他,开口艰涩道:“……你…你是不是喜欢月铮太子。”

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也觉得离谱,明明这两个人认识还不到一天不是么……但他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

巫郁年顿了下,嘴边浮起一抹讥嘲,他笑道:“程将军,你在开玩笑么?”

程宿却轻轻上前一步,撩起他的头发,看向巫郁年的后颈,这次他看的格外清晰

那上面印着的点点红梅,一点点向下延伸,不难看出下面更多。

程宿:“……真的没什么吗?”

巫郁年不适应的后退躲开,“就算是有什么,这也是我的私事,与程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程宿忽的笑了,眼眸中的温情尽数化成冷冽,“本将军只是想提醒国师一句,若是还想交易,就要抓紧了,边疆战事吃紧,乾国蠢蠢欲动。”

“国师大人上次只让本将军尝了口汤,便拿走了烈羽军的调兵符,这次,总不会再逃了吧。”

巫郁年抿唇,“自然不会。”

程宿步步紧逼:“那国师给个期限吧,何时来将军府。”

巫郁年掌心缓缓攥紧,“……十日之后。”

其实程宿在皇城也待不了多久了。

元国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和大昭结盟,吞掉乾国的青、乃、查三州。乾国想必已经收到了消息,在紧张的部署,边疆摩擦越发严重,周边的小国也想暗暗的分一杯羹。

大昭和元国的结盟书还没定下,变数太多,一旦定下,就是程宿离开的时候了。

“好,”程宿忍着心里的刺痛,转身离开,声音远远传来。

“希望国师大人不要食言,毕竟本将军活了二十几年,也就国师一人能入我的眼,世间权力富贵都是浮云,总想着在走之前,在国师大人身上,讨些乐趣。”

巫郁年一人站在原地许久,指甲深深的陷进掌心。

这种将自己当成货物交易的感觉……

他眸中闪过浓浓的自厌,对自己这幅半死的躯壳极其厌恶。

若这条命是他自己的,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死亡。

良久,他才慢慢进了府邸。

“寂殒醒了吗?”

任野小心回答:“还没,但一直叫着您的名字。”

巫郁年:“嗯,忍春去查了吗?”

任野:“属下已经叫她去了,”他忍不住道,“……是六皇子殿下?”

巫郁年淡淡一眼瞥过来,任野顿时不出声了,他侧身打开卧房的门,低声道:“大乖公子在您的房间,但不知为何一直都没醒。”

寂殒还在昏睡,俊美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似乎在竭力反抗什么,嘴里一直轻喃着‘主人’两个字。

巫郁年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眼中幽微的蓝光一闪而逝,寂殒渐渐平静下来。

“嗯,没事,待会就醒了。”

巫郁年说完这句话,就一直没有再开口,静坐在案边,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半晌也没翻动一页。

期间忍春神色凝重的进来,取了巫郁年一滴指尖血,又匆匆离开了。

任野安静的守在巫郁年身后,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些年,大人性子越发喜怒无常,只有在面对六皇子的时候才会显示出一点往常的模样,那是难得真正的关心和在乎。大人是真心的将六皇子当成了自己的学生。

只希望六皇子没有在大人每日服用的补品中做手脚,不然……

外面的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逼近傍晚时分,远处微暗的天幕传来闷雷声。划过的闪电的光倏然穿透半合的窗户,将巫郁年的侧脸衬的苍白脆弱。

从窗户刮进来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气息。

下雨了。

忍春捧着一个托盘进来,半个身子都是湿的,她眼中的冷意和愤怒似结成了冰,将托盘放在巫郁年的案上:“大人,查出来了……”

外面响过一声雷。

房间里没点灯,巫郁年坐在暗处,淡淡道:“说吧。”

忍春眼一红,重重的磕了个头,“是属下的错,没有及时发现那补品中……藏着少量的缠骨毒!”

良久。

才听见巫郁年叹息一声。

他放下手中未翻动过的书,“都想让我死啊……”

缠骨毒,无声无息,丝丝入扣,脉象不显,毒发之时,会让人全身的骨头尽数化成脓水。

一般毒发的时间,是在中毒之后的五年之内。

“六皇子是何时开始送补品的……年纪大了,记不清了,”巫郁年轻声道。

忍春深深低头,恨的咬牙:“……四年前的秋日,您设计杀了七皇子,为他争了一份功劳之后。”

今年就是第五年了。

现在天气渐暖,春天快过去了。

“这毒实在是险恶,若非……若非已经积攒到一定程度,又恰巧您昨日饮了酒,血息灼热,想必也不会露出端倪。”

积攒到一定程度。

巫郁年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几个字。

房间里静悄悄的,正在任野以为巫郁年会大发雷霆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疲惫的叹息。

巫郁年慢慢站起来,推开门。

外面的风雨一下子就刮了进来,撩起他的黑色的衣摆,像是夜里翻飞的蝶,拖着倦怠的翅膀,找不出一处能停歇的地方。

漫天都是雨雾,他捡起斜靠在门边的油纸伞,慢慢走了出去。

任野急声道:“大人,您去哪?!”

巫郁年淡淡道:“出去走走,都别跟着。”

他在国师府向来是说一不二,任野纵然焦急,也只能干忍着,眼睁睁的看着巫郁年出了国师府的后门。

这场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

长街上的小摊收的干干净净,灰蒙蒙的天空罩着街上的流水。

巫郁年一个人慢慢走着,心里逐渐放空。

眼镜片上已经布满了雨雾,但是无所谓,他右眼本就看不清东西。

昨晚刚经历刺杀,他现在就独自一人出来,实在是危险的很,巫郁年心里却一点波澜都没有。

他闭了闭眼,脸上的雨水顺着苍白的下颚线滑下去。

耳边似乎又传来那些声嘶力竭的吼声:

“……你必须活下去!”

“巫郁年!你没有资格去死!”

“孩子,守好大昭……”

“牢记巫族的使命,孩子,今日起,你就是大昭此代的国师……”

大昭,巫族守了几百年。

这个国家逐渐的走向衰亡,巫族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接手国师之位的时候,十六岁。

大昭的气运早就该断绝了,没人知道他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逆天而行,硬生生在死地中开辟出了一道生机。

只是在他成为国师后的十二年中,这受人敬仰的位置,就变成了大昭人人唾弃的存在。

巫郁年捂住自己的右眼,无声笑了,眼圈却在一点点变红。

看看,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