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为人三思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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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学到中学,他培养了那么多新政学子,到最后这群人还是落得跌入染缸的下场。
兴许是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他确实对这些新政学子十分失望。“陛下,那臣告退?”
刘勉眼见朱高煦不说话,小心翼翼的作揖询问。
“下去吧,好好把这些人查出来。”
朱高煦轻描淡写一句,刘勉便作揖离开了武英殿。
不多时,朱瞻壑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班值太监也连忙唱礼。
“进来吧”
随着朱高煦的召唤,朱瞻壑也拿着一份奏疏一路快走而来。
“爹,俄力思军民元帅府大捷!”
他话音落下,将奏疏打开转递给了朱高煦,朱高煦也接过打量起来。
【五年夏六月乙丑朔己亥,俄力思军民元帅府元帅思公失监之孙遣僧人至喇萨求援,臣都指挥使李英闻喀思米儿率军侵俄力思军民元帅府,驱骑二千往象雄去,翻羌塘、越大雪山,与喀思米儿宰因合战,斩首三千六七十四,宰因遁大雪山而去。】
【战后,抚思若满剌于象雄,思若满剌闻天兵而临,感激涕零,自此岁贡金百两,银五百两为土赋税。】
瞧着捷报,朱高煦只能说幸好李英打赢了,如果打输了,那自己可不会轻饶了。
“擅自调兵出击有错,罚俸禄半年,击退来敌,庇护俄力思军民元帅府有功,赏彩币三百,素锦百匹。”
“此外,遣派兵部、六军都督府官员核查斩首数,若斩首属实,依每虏首五贯发赏钱,户部调拨。”
朱高煦赏罚分明,朱瞻壑却为此语塞,犹豫道:“这……地方将领在外,自然清楚地方情况,李英此举虽然不妥,但也不至于罚俸半年吧……”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朱高煦抬头看向朱瞻壑,朱瞻壑见状略微思考道:“罚俸三月如何?”
“便按照你说的办吧。”朱高煦颔首,同时将那本厚厚的文册推给了朱瞻壑。
“元宵过后你便要去地方了,在此之前,我得让你知道大明朝真正的模样。”
“真正的模样?”朱瞻壑察觉到了不妙,拿起那本厚厚的文册便将其打开。
只是开篇,朱瞻壑便已经为其中内容所震惊,根本顾不得与自家父亲招呼,便下意识坐到了旁边,一页页的翻看着这文册。
朱高煦见状也不打扰,低着头,沉稳处理着自己面前的奏疏,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半个时辰后,朱瞻壑才从那文册中缓缓走出,怀揣着沉重的心情将文册合上。
他表情略微复杂,目光看向了自己那平静如水的父亲。
“爹,这案子处置了吗?”
朱瞻壑沉稳了许多,若是换做他去戍边之前,他必然叫嚣着要把这些人都杀光,但现在他已经能压下脾气来询问了。
“尚未,或许未来两三年都不一定会处理。”
朱高煦轻描淡写的说着,朱高煦闻言心中升起几分不舒服,但很快被他压下。
“您是准备等偿还国债的时候在动手?”
朱瞻壑不傻,毕竟在中学学了那么多经济方面的知识,加上他常常与江淮来信,自然知晓这本文册的份量。
可以说,如果完全按照这本文册来办案,那起码会有上万人被直接抓捕,数十万人被牵连,涉案的金额不会低于五百万贯。
如果加上这些人过去积攒的财富,那最后抄家所得甚至能翻几番。
这一刻,朱瞻壑明白了为什么自家爷爷会说自家父亲手段狠辣了。
其它皇帝起码还会有对士大夫的基本尊重,哪怕是自家爷爷那种天天把儒生骂做老蛮子的人,表面工作却也丝毫不落。
相比较之下,自家父亲倒是很贴合《老子》开篇的那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所谓刍狗,是先秦祭祀时用草扎成的狗。
在祭祀时,它被世人所膜拜。
在祭祀后,它被世人废弃于野地,任人踩踏。
自然和天地没有私心和分别心,它将万物看做是平等的。
这点,圣人也一样,他将百姓看做是平等的。
或许在自家父亲看来,除了亲近之人,其余人都是平等的。
官员、儒生、百姓、牲畜……
这些人或动物在自家父亲看来,实际上都是一样的。
兴许到了这一刻,朱瞻壑才勉强理解了“天子”的意思,也理解了“天子”的沉重。
古往今来,有谁能像《老子》之中所说的“天地”那般平等的对待任何存在?
哪怕是自家父亲,不也还是需要顾忌父子关系吗?
“先放置着,让他们这团雪球再滚大一点。”
朱高煦手执朱笔,机械性的处理着一件件政务,丝毫不把这上万人,数十万人的未来放在眼里。
“可百姓……”
朱瞻壑想说百姓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将会被不断的盘剥,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这批人盘剥百姓,那换一批人就不会盘剥?
当然不可能,这群人如果真有那么好,就不会贪腐了。
朱瞻壑突然担心起了江淮,他担心自己的这位好友也会在地方上迷失本心。
“百姓被盘剥固然可怜,但反复折腾是最损害百姓利益的。”
朱高煦忽然开口,带着几分教育道:
“先把当下的事情办好,让百姓可以把一部分钱领到手回家再说。”
“等百姓回了家,我们就可以动手了,而动手在于将这部分侵占的财富收回国有,再通过较为公平的手段与政策发给百姓,这叫资源分配。”
“尽管在分配的过程中,兴许会有许多人加入其中,将原本制定好的政策破坏,但只要一百份肉能有二十份肉分到百姓手上,那就代表政策的成功。”
“至于被贪墨的八十份肉,便可以像你手中账本这样保留记载,等到百姓没有肉吃的时候,你便要狠下心来对这群家伙割肉,用这群家伙的肉喂给百姓。”
“这个天下就是人吃人的天下,不同的是,我们天家站在最高的位置,在某段时间可以做到随意的分配餐桌上的血肉。”
“想要长期的掌握分配权,就得有足够的血肉来培养猎犬,让猎犬来威慑餐桌上不服气的其它人。”
“猎犬是军队,而血肉是资源,至于能支配这一切的主人是谁,取决于餐桌上坐着的人是谁。”
“餐桌的主人会换人,有的主人身强力壮,有的主人孱弱愚笨。”
“如果主人孱弱愚笨,那主人也有可能被抬上餐桌。”
“我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你要是不想分他们的血肉,你就得分自己的血肉。”
“你如果什么都不分,那百姓就会想分你的血肉。”
朱高煦将话说完,他不知道朱瞻壑懂没懂,但起码他说了。
“儿臣……”
朱瞻壑似乎还没从朱高煦所说的那个人吃人天下中走出,朱高煦也很有耐心,一边处理奏疏,一边等待他开口。
片刻后,朱瞻壑这才艰难道:“儿臣懂了。”
“你不一定懂了,但是没事,以后你会懂的。”
朱高煦放下了朱笔,叹了一口气的同时看了看朱瞻壑。
“有白的地方就有黑,完全杜绝所有的黑是不可能的,但你得控制好这个度。”
“用人要用对,不能被人遮蔽双目,蒙蔽双耳。”
“只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才能真正的驾驶好大明朝这辆马车。”
“我其实不太想让你去陇川,因为那里被人治理的太干净了。”
朱高煦似乎在夸赞江淮,可他的意思是太干净了也不好,故此朱瞻壑忍不住道:“干净不好吗?”
“干净可以,但有的时候太干净就是物极必反。”朱高煦看着朱瞻壑那不服气的眼神。
“他不可能一辈子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不可能保证自己能一辈子的坚守本心。”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他言传身教,可是面对他的话,朱瞻壑还是把持不住自己骨子里的那份清高,嘴硬道:
“儿臣就是觉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和白都没人敢说了,遑论其他?”
面对他的模样,不由得让朱高煦想到了前世年轻的自己。
兴许是自己错了,也或许是朱瞻壑被自己保护太好,他的话让朱高煦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他现在说什么,朱瞻壑都听不进去。
面对朱瞻壑,他靠在了椅子上:“你自有崚嶒骨,但不是每个人都是你……”
“看来这次让你去历练是对的,但这个历练的时间太短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朱高煦略微思考,而后才开口道:
“我准许你在陇川历练一年,一年后,我会调你去别的地方再历练两年。”
“如果三年后你还能坚持你的崚嶒骨,那我便不再多说你一句话。”
朱瞻壑心中生出一股不服气,躬身作揖道:“儿臣谢陛下成全!”
话音落下,朱高煦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
朱瞻壑见状便转身离去,只留下空荡荡的武英殿,以及被阳光斜照着的朱高煦。
除了他,殿内便鲜有明亮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