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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观反问朱瞻壑,不等他回答又开口道:

“这些工人不管你怎么问他们,他们都不会说出自己的工价仅有十五文这种事。”

“十五文?”朱瞻壑勒马,脸上震惊的同时不由质问道:“既然知道工人的工价只有十五文,那为什么不拿下这厮!”

“怎么拿,有证据吗?”高观继续反问,同时说道:

“你觉得你抓了王安,这群工人会对你感恩戴德?”

“我告诉你,他们不仅不会,反而会怪你毁了他们的生计。”

“为了生计,所以他们每个人都一口咬定王安给他们的工价就是每天四十文,但实际上只有十五文。”

“这虚报而得出的二十五文利润,大头都进了工房王纲的腰包,当然他上面也有人,所以这些钱在他手里走了个过场后,又继续向上送去。”

“陇川铁路每里需要两千吨碎石,三百二十六里就是六十五万二千吨。”

“他们每吨能从朝廷手中得到二十五文,整个陇川铁路工程下来,他们能贪污最少十六万贯。”

“算上其它的手段,他们贪污的钱粮不下二十万贯……”

“那还等什么?”朱瞻壑阴沉着脸,觉得高观有些不作为。

只是面对他的质问,高观却道:“等证据,这十五文的工价是被我收买的几名工人告诉我的,除此之外,他们也告诉了我交易钱粮的地点。”

“不过我还在查,毕竟这几年四周的银行都没有存入大量存款的记录,也就是说明,他们并没有把钱带走。”

“只要查到钱埋藏的地方,到时候就可以动手了。”

“直接杀了不就行了吗?”朱瞻壑有些暴戾,高观却摇头道:

“搬倒一个司吏没用,得搬倒他后面的人才行。”

“总之这件事情你可以跟着我查,但不能多话,也不能做其它举动。”

高观抖动马缰,留下这句话便向着县城走去了。

朱瞻壑攥紧马缰,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很快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回到家中后,他召来了一直潜伏城中的王涣,对其质问道:

“陇川铁路的贪腐,您知道吗?”

“知道!”王涣不假思索的点头,随后才解释道:

“这件案子是西厂和府衙联合查案,实际上已经找到了牵扯到的那些人,但眼下的证据还不足。”

“此外,其它铁路牵扯的更多,因此陛下知道后,并没有下令立刻动手。”

“为什么?”朱瞻壑不解,而王涣也解释道:

“陛下说,暂时先确保铁路建设没有问题并完工,把对百姓和地方的影响降到最低后,然后再动手收拾他们。”

“另外我不知道您是否注意到,这几年中学毕业的学子数量也越来越多,陛下恐怕是想要用这批人,把曾经的那些学子给更换。”

王涣当了那么多年西厂千户官,基本的政治嗅觉还是有的。

自家殿下可是常年对官员动辄大案,一动手就是牵连十几万乃至几十万人。

如今算起来已经太平了好些年,这并不符合自家殿下的脾气。

憋得越久,就说明案子越大,这点恐怕不止他王涣能猜到,朝中但凡有些实力的人应该都能猜到。

这次的案子,注定会把那些没脑子,德不配位的人给清洗干净。

“我知道了,多谢您。”

朱瞻壑听后,心中也略微释然起来。

他本以为王涣会直接离开,却不想王涣却作揖道:

“您今日的所见所闻,其实已经是一个吏员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什么意思?”朱瞻壑皱眉,只觉得王涣话里有话。

面对他的询问,王涣也没有迟疑,而是教导道:

“如果您今日是一个普通的吏员,那恐怕在仓库时您就得服软了。”

“如果不是高典吏出现及时,那王司吏完全可以用身份压倒您。”

“我与他不是一房,他还能干涉到户房?”朱瞻壑并不相信王涣的说法,甚至觉得有些危言耸听。

“他若是不能干涉,那户房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查出猫腻。”

“另外,高典吏此前可是在府衙任职,专门负责钱粮事宜,这样的人,为何会突然下放县衙?”

王涣掌握了所有的情报,直接帮朱瞻壑点明了局面。

“你说是,江淮知道了南甸县衙有问题,所以才派高观下来与西厂一起查案。”

“照你这么说,我今日反倒是暴露他意图了。”

朱瞻壑有些脸红,王涣闻言颔首:“虽说暴露,但高观敢于暴露,肯定是掌握了足够的消息。”

“这王纲虽说有些手段,但与江淮身边的那群人比起来,手段还太稚嫩了些。”

“他的手段若是稚嫩,那我……”朱瞻壑苦笑,他今天可是被王纲手下的王安弄得灰头土脸。

如果不是高观告诉他,他或许都不知道为什么这群工人不愿意告诉自己真实工价的原因。

他们是为了生活,而自己一个不需要考虑生活的人,自然不会想到这些。

“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就是不知道这几年时间能学到多少了。”

朱瞻壑长叹一声,王涣见他如此,当下也解释道:

“您今日的遭遇还不算什么,若是您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吏员,那才会遭人欺负到最深。”

“那个高观,当年便是因为在县衙办事努力用工遭人妒忌,旁人给了他使了点绊子,他便被人诬陷夺职,回家后遭乡亲邻里讥讽,人人喊打。”

“若不是江淮,他恐怕现在还在老家面朝田土背朝天,这辈子也就是一个农民了。”

“他还有这样的经历?”朱瞻壑没想到,当下看起来沉稳大气的高观居然还有这样的经历。

如此一想,他倒觉得高观这样的人十分恐怖。

“我记得他只是一个生员对吧,若是他能考上举人和进士,那也算我大明朝的福气了。”

朱瞻壑还没有意识到王涣的意思,见状王涣只能开门见山道:

“高观这样的人在大明朝还有许多,只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普通的平民想要冒头,难如登天。”

“嗯……”朱瞻壑点头认可,随后便坐着思考起了今日自己所见所闻。

王涣见他在想事情,作揖过后便退出了正厅。

至于朱瞻壑这一日的经过,也在王涣的授意下被人写成书信送往了京城。

朱高煦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初,而面对朱瞻壑的遭遇,他并没有做出任何点评,只是对铁路工程贪腐的现象紧皱眉头。

胡纶与刘勉二人站在乾清宫的养心殿内,朱高煦坐在位置上,透过窗户可以看出当下已经是黄昏。

亦失哈蹲下为朱高煦脱鞋,几名宫女也上前为朱高煦揉捏疲惫一天的小腿。

直到他皱眉把书信看完,他这才将书信放在桌上,目光投向刘勉和胡纶。

“只是一个的陇川铁路工程都能一年贪墨朝廷二十万贯,其它能贪墨的钱粮又是多少呢?”

“陛下,各地工程的贪墨情况,锦衣卫都记录在案,臣现在就将他们捉拿归案!”

刘勉看似在表态,实际上却在等朱高煦的态度,毕竟朱高煦如果不让刑科发驾帖,那西厂和锦衣卫也根本抓不了人。

面对他的试探,朱高煦也懒得掩饰,脸色难看道:

“本想等他们把工程结束再收拾他们,只是看当下这规模,怕是已经到了不收拾不行的地步。”

他将目光投向亦失哈:“你和夏原吉准备好,先把各地工程需要的官吏都安置到地方,一旦动手就让他们立刻接手工程,所有工程片刻都不能耽误。”

“奴婢领命”亦失哈毕恭毕敬的应下,朱高煦则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刘勉和胡纶。

“调动官吏需要时间,在这几个月时间里,我希望你们能把所有人都查清楚,哪怕是曾经渤海的老兄弟,我这次也绝不会姑息。”

“臣等……领旨!”

胡纶与刘勉只觉得肩头压力忽的沉重,在作揖应下后,二人低着头走出了养心殿和乾清宫。

在他们走后,亦失哈也驱散了宫女和太监,只留下了自己。

见他们都离去,亦失哈这才走回来作揖道:

“陛下,按照下面人查出的消息,渤海收钱的弟兄似乎也不少,尤其是他们的子嗣……”

亦失哈希望朱高煦留些情面,可朱高煦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目光锐利看向亦失哈。

“是朕给他们的赏赐不够丰厚吗?”

“不是……”亦失哈心虚的低下头。

“那是朕对他们的子嗣照顾不够好吗?”

“奴婢……”

“朕早就三申五令,该拿的钱可以拿,不该拿的钱不能拿,他们既然拿了,就应该早早做好被算账的准备。”

朱高煦脸色难看,但一想到昔年渤海弟兄为自己出生入死,他还是挪开了目光。

“事情开始前,我会最后再给他们一次机会,错过了,那就不能怪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