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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辞没有说话,略停了停:“嘘。”

他突然关了照明,与此同时,对程音道:“闭眼。”

无需更多提醒,即使有人陪伴,程音也不愿看到黑暗中的绿色灯箱。

她立刻闭上眼,伸手去扶一旁的墙壁,以获得支撑与安全感——却被季辞稳稳接住,他的手掌干燥温暖,不似刚才微带寒意。

程音大脑空白了一瞬,下意识要抽回手,被他牢牢握住,顺势拉进了旁边的门廊。

“别出声。”他以极低的气音,在她耳畔道。

门廊不算深,恰可容纳两人。季辞将程音置于内侧,她的背后是一扇紧锁的门,整个人被他的身形笼罩,是一个谨慎藏匿的姿势。

他在躲谁?

程音屏住呼吸,试图思考当下是什么情形,发现大脑彻底罢了工。

他握着她的手,将她虚拢在怀中。世界伸手不见五指,满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像晒过的竹叶。江边的初雪。夏天尾声的第一缕凉风。一切会让人忍不住眼眶湿润的味道。

她想将鼻子埋进他的胸口。

她需要非常努力,才能抑制住流泪的冲动。

像是知道她心中渴求,季辞又往前迈了半步,与她紧贴在了一起。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晃动的手电光晕。程音看不真切,脑子乱哄哄的,如果此时周围不是那么黑,他会看到她的脸有多红。

脚步声逐渐走远,周围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程音剧烈的心跳声。

像月下江海,波涛翻涌。

季辞带着程音,从物业使用的侧门,悄然离开了公司。

一辆出租车等在路边,他将程音塞进后座,自己一并上了车,对司机说出程音家门口那家便利店的地址。

一个有专车和司机的人,掩人耳目地叫了一辆出租车……

她似乎在无意之中,撞见了他的秘密 。

程音猜测,季辞应该会让她保密,“别告诉任何人你今晚见过我”,提出一些诸如此类的请求。

但他始终保持着沉默。出租车的后座空间局促,他坐得并不舒适,换了几次姿势,一双长腿无处安放。

程音不由往旁边让了让,这时,他看了她一眼:“你女儿,多大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愣了片刻:“六岁。”

六岁,简单推算即知,她怀孕那年才刚大二。得多没谱的人,才会唱出如此荒腔走板的人生。

程音目光看着窗外,没去看季辞的表情。

她祈祷这个话题可以就此结束。

季辞从前很少会对旁人的私生活感兴趣,是个无情的实验室机器。现在身居高位,大概平时习惯了扮演和蔼可亲,竟然养成了闲聊的习惯,她很不适应。

“你现在,一个人带孩子?”他又问。

程音含混点头:“嗯。”

老天,到此为止吧,可千万别接着问孩子她爸在哪。

程音的表演人格生长茁壮,随口就能编出一套瞎话,这个问题她不是没面对过。

那位无缘的男士,有时候在联合国部队维护世界和平,有时候在外地打工辛苦搬砖,若是问问题的人不怀好意,那她男人就在澳门开赌场,忙着砍人手指头。

然而面对季辞,面对那双略带冷意的眼睛,她的表演人格完全不起作用。

好在,他就此沉默了。

说到鹿雪,程音这时想起了她没电的手机,问司机借了个充电插口。

她担心鹿雪打不通电话。

插上电源,过了几分钟,手机屏幕重新亮起。刚开机就有来电呼入,一阵欢快甜蜜的鸣唱响彻了车厢。

“你的宝贝来电话啦~你的哈尼来电话啦~”

程鹿雪同学的杰作,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换掉了她的来电铃音。

来电的却不是鹿雪,是陈嘉棋。

程音不太想当着季辞的面接听这个电话,下午的那场乌龙,让她十分做贼心虚。

但电话却不肯放过她,按掉又响,按掉再响。

以至于季辞都开了口:“他好像很急。”

程音无计可施,只能接起了电话。

是挺急,至关重要,关于程鹿雪同学的入学事宜。

程音投简历时锚定了柳世,其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家公司有附属幼儿园。

师资一流,硬件拔群,与国际名校合办的双语幼儿园,多少人拐弯抹角,想把小孩送进去。

幼儿园不但免除学杂费,还提供半托或者全托服务,员工偶尔加班出差,全无后顾之忧,非常适合程音这种单亲妈妈。

“真对不起,我实在搞不定。”电话那头,陈嘉棋沮丧万分。

意料之中,幼儿园的名额太紧俏,只接受正式职工的直系亲属——这两个必要条件,她一个都不满足。

“没事,我再想办法。”程音道。

“其实,你去求一下曦总,也许有戏,”陈嘉棋出主意,“主要是,我也不方便替你开这个口……”

“不用,谢谢你,已经很帮忙了。”

程音挂了电话,难掩失望,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连试用期都没过,又分在一个领导完全不在意、甚至打算撤编的团队。就算谈工作,她都没资格去跟王云曦直接谈,哪有那个交情说私事。

不过,说到可以求的人……

程音看了一眼季辞。

从她接电话那一秒,他就将脸朝窗外,做出一副抽离和避嫌的姿态。

曾经她将他作为唯一倚靠,后来发现,不过是青春期的脑热和误判。

他们对彼此的感知,是完全不对等,甚至错位的。直到今天她仍无法准确衡量,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熟悉还是陌生,他对她的观感是厌烦还是喜欢。

如果从表象无法判断,那就只看结果和事实。

他离开、消失,多年后久别重逢却未见明显喜悦。他富有、显赫,多年前朝夕相处却从来只字不提。

难道这还不够明显?

程音默默打消了求助的念头。

一个突来的电话,让原本就无话可聊的两个人,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很快,出租车抵达了目的地。季辞下了车,在胡同口站定,问程音是否需要送她回家。

既然有此一问,表示他大概没有这个意愿。

“不用不用,”程音轻快道,“您请回吧,今晚已经很麻烦您了。”

他却没有立刻走,沉默了片刻:“你不叫人出来接?”

叫人……叫谁,六岁儿童吗?算了,她摸黑走一段胡同也没大问题。

但她还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嗯嗯,您不用操心我,会有人来接的。”

季辞闻言,没再回应,径自坐回了那辆出租车。

大灯闪过,夜幕开合,车辆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