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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母后大?人见到的, 便是一个打起百般精神,几乎无懈可击的儿媳候选人。

母后是个洋气人,衣着十分有品, 小?黑裙配珍珠链, 居然和程音说,可以叫她Tracy。

中山东一路的首批外企职员, 浑身洗不掉的洋墨水味儿。

翠西女士对北京的嫌弃也是溢于?言表,一进门先挑剔陈嘉棋的公寓,窗户不够大?,格局不够好,公共区域维护得一般,也没什么绿化。

“北京三千万的房子哦, 比上海还是差得远嘞,噢哟,这里竟然也叫新天地!”她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也不差的,李嘉诚1993年投资,当年也豪华的。”陈爸爸说。

“佳佳去年非要在北京买房, 我?真的一个都?看?不上。要是回了?上海工作,新天地旁边,翠湖,露香苑的房子, 哪个不灵?滨江的房子也老好咯。”

“佳佳喜欢北京这个工作嘛。”陈爸爸又说。

“迟早要回去你公司帮忙的呀,我?们哪里忙得过来!”翠西翻了?个白眼。

陈爸爸看?着脾气不错,像一切典型的上海男人, 特长之一必然是给老婆捧哏。他俩聊得水泼不进, 程音站在旁边陪笑?陪得嘴酸,觉得自己十分完蛋。

翠女士看?不上北京的新天地, 那肯定也看?不上北京的大?妞,她今天恐怕要有辱使命了?。

果不其然,聊了?一会儿,翠西笑?眯眯看?向?她,张口就问:“程小?姐的房子买在哪里?”

“我?……没房子。”

“没房子?”她睁大?双眼,比听见程音说自己没鼻子还要吃惊,“没房子你住哪里?”

话音一落她就四下看?,检查儿子屋里有没有女人的东西。

程音赶紧挽救陈嘉棋的名誉:“我?现在租房住。”

“啊?借的房子啊?”

上海人租房通常不说租,说借,因为觉得“租”听起来羞耻。

翠西已经开始替人尴尬,程音还是面不改色,也罢,就让这股不可抗力来毁掉协议吧。

她看?她这个婚,恐怕是结不成了?。

陈嘉棋也看?出风向?不对,立刻介入了?对话,解释说程音有房,临时卖了?在置换,还没找到合适的标的。

瞎话张口就来。

程音忽然有点不太想参与了?。

她轻轻代入一下程鹿雪——光是想象女儿长大?之后胳膊肘外拐,为个臭小?子跟她撒谎,她的怒气值就开始暴涨。

“置换”一次听起来过于?小?康家庭,翠西也没有觉得十分悦耳,不过也算可以接受。

她撇了?撇嘴,转头又问程音:“那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书香门第?!”这次陈嘉棋抢答了?,“音音的妈妈是教授,爸爸是艺术家。”

这个答案还算差强人意,翠西总算没再继续问。

陈嘉棋抹了?把汗,决定不能再放任他妈做身家调查,便推说时候不早了?,程音会做很地道的上海菜,不如?叫她去厨房忙。

“周末都?她做饭给我?吃的。”他信口胡诌。

翠西闻言,终于?露出点笑?模样:“确实,北京那些餐馆也是真的难吃。”

程音奉旨前去做饭,陈嘉棋瞅空溜进了?厨房:“我?妈挺满意你的。”

他还挺能自我?安慰。

“真的,她愿意吃你做的饭,说明对你还是认可的,否则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程音无语。

“真的!因为我?老不谈恋爱,我?妈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性向?有问题了?,领回家的是个女朋友,她就偷着乐去吧。”

程音持续无语,他还挺骄傲……

“就算我?先斩后奏,直接跟你领了?证,她也不至于?就让我?立刻离婚,再说了?,不还有离婚冷静期么。”

“那是什么?”程音忽然指着厨房台面上的红色纸盒问他。

“生?煎,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一家店,我?妈上飞机前特意买的,但凉了?根本不好吃了?……”

“陈嘉棋,”程音打断他的话,“我?觉得,我?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结婚不只是两个人的事。”

“啊?什么意思?”

“你父母,应该挺盼着你能结婚生?子,有个幸福的小?家庭。”

“对啊,所以我?如?了?他们的愿,找了?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啊。”

“如?果他们知道了?关于?我?的那些事,会很生?气的。至少,你不应该对自己的至亲之人,进行欺骗和隐瞒。”

“又有什么关系了?……顶多闹两天而已……”

当然有关系。程音打开纸盒,将生?煎放进空气炸锅,难得严肃道,“别伤害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不是所有小?孩都?这么幸运,可以得到妈妈的爱。”

程音这顿饭做得还挺用?心。

她用?心时极其沉默,像一台无声运作的精密仪器。虽然她没怎么做过饭,但有食谱和厨房秤,她就有信心准确还原菜品口味,标准一如?分子料理。

在整个过程中,她只走了?一次神。

貌似是陈爸爸说了?句什么笑?话,惹得老婆儿子齐上阵怼他,客厅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程音侧耳倾听,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貌似很多年前,在她小?的时候,也曾拥有过如?此幸福的时光。由?于?记忆过于?久远,已经模糊得无法勾勒,只剩下一种极淡的情绪。

而她的女儿,甚至无法得知,这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走神的下场,是被?油星溅到了?手。

挺大?的一片,落在虎口处,立刻烫出了?一朵淡红的花。

程音将手放在凉水下冲了?半天,还是火辣辣的疼,她取牙膏轻涂了?一层在外侧——知道这是错误的处理方式,但好歹白色可以遮盖。

不想让人发现,无论大?惊小?怪还是视而不见,都?闹心。

托这一桌子本帮菜的福,晚饭吃得十分愉快。

聊到最后,翠西给了?个基本态度:“不要急着结婚,搞这么仓促做什么?”

陈嘉棋试图辩解,他们认识好多年,彼此了?解很深,被?翠西狠狠瞪了?回去。

容你们先谈已经算是法外开恩,还想得寸进尺?

程音全?程沉默干饭。

经此一役,她对自己在婚姻市场的定位有了?准确认知——跟找工作差不多,她的履历漏洞百出,只要上了?审判庭,初审都?很难通过。

翠西既是洋气人,晚饭不可能不喝洋酒,待到饭毕之时,桌上喝空了?两个红酒瓶。

微醺的翠西像个爱娇的小?女孩,抓着陈嘉棋一直念叨,为什么不能回上海,每天陪在妈妈身边多好。

念了?一会,又抚撸他的脑袋,太晚了?,该睡了?,小?孩应该早点睡,长身体?又长脑子。

总归在妈妈眼中,不管长到几岁,自己的小?孩永远都?是小?孩。

“我?也该走了?,鹿雪还等着我?。”程音瞅空和陈嘉棋耳语。

“那我?送你……”他刚要起身,又被?翠西拉回去,抱着他的手,像抱着最亲爱的小?猫咪。

“好好照顾阿姨,厨房有醒酒汤。”程音都?没意识到,自己声音有多柔和。

随后她拉开门,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夜晚的巴士空旷无人,车窗外是北京城难得一见的清朗春夜。

好像回到了?九十年代末。

那时高楼没这么多,路上的车也少,程敏华带她去白石桥的动物园,在门口给她买了?一串金红欲滴的糖葫芦。

小?孩子出门去玩,最后记住的永远只有吃食。

那时候程音才?七八岁,并不知道如?此普通的一天,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奇珍。

每每念及于?此,她都?会忍不住反省,是不是陪鹿雪的时间太少——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在刻意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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