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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鹿雪睡得早, 因为白天玩得太累。

领完证季辞没有即刻领着她们回家?,而是?驱车去了雁栖湖。

暮色柔软,覆盖着绿意茸茸的草甸, 像莫迪利安尼笔下慵懒侧卧的裸女。程音的夜晚总是?来得比旁人更?早, 这种时候,她的视线所及已经光线全失。

但下一秒, 大量无人机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组成了无数变幻的图景,航行?灯明亮耀眼,连她也能看得清楚分明。

“你小时候说,结婚要在夏天,要和新郎一起看烟花, ”季辞站在程音身后,“北京禁燃,电子烟花行?不行??”

程音抬头看天,电子烟花显然缺少烟火气,却有奇特的赛博朋克风味, 最关键的,她能亲眼看见那些光点。

“还说度蜜月要去芬兰,住那种一半埋在地里,一半是?玻璃穹顶的酒店房间, 免得半夜错过了极光。”他的声音微带笑意,“等你脚好了,眼睛也好了, 可以?去看个够。”

她的眼睛怎么可能好, 他这是?在乱画大饼。

也就鹿雪肯信,积极争取说她也要同去, 兴致勃勃跟季辞从圣诞老人聊到北极科考,一直聊到她趴在季辞肩头睡着。

程音全程淡笑倾听。

晚些时候,他们从怀柔回到了通州。

车入地库,门口竟还铺了一段红毯,门楣上方挂悬了一排正?红囍字,随风摆荡,热热闹闹,很像那么回事。

或许因为自幼由老人带大,季辞素来讲究仪式感?,有很多传统老派的习惯。

怪道假戏都要做出三分真样子。

所以?当他停在门口,说,三哥抱你进?去好不好,程音并没有反对。

做戏做足吧,也算讨个好彩头,免得骗来不该她的姻缘,被神仙一怒之下降罪。

无论真假,从今天起他们将以?夫妻的名?义共同生活,契约似无形的绳索,已将他们牢牢绑定,直至解除的那一天。

季辞的仪式感?头脚俱全,屋内也做了喜庆装饰。床品换的是?软缎料子,龙凤百子、鸳鸯戏水,好彩头堆了满满一床。

丽春红配彩金绿,泥金底绣粉牡丹,俗气至极便是?复古时髦,程音多看了好几眼。

是?她喜欢的陈词滥调。

季辞爱不爱她不知?道,但一定记得她随口说过的小心愿,会把她的喜好放在心里。

程音闭了闭眼。

她的手指抚过牡丹花娇黄的嫩蕊,耳根微微发热:“三哥,我今天有些累,想?泡个澡。”

说完,她移动轮椅进?了盥洗室。

季辞愣了片刻才?跟上,走到门口,看见程音在镜下卸妆,不疾不徐,抹去艳丽的唇脂,露出浅而娇的唇瓣——她用不着那些俗物。

原也没什么可卸的,化妆师不曾在她脸上砌墙作画,卸妆巾随便擦几下,便恢复了素净容颜。

年龄一下小了好几岁似的。

有点像小时候的她,莫名?的禁忌感?油然而生,在门前设下了无形屏障,季辞靠在盥洗室的门口,没有贸然进?入,只?静静地看着她拆头发。

头发可不好拆。

季总先前可劲儿找造型师麻烦,让尽量不要给程音使用发胶,气味大又伤发质。造型师使出浑身解数,总算不辱使命,仅用发夹、编发和巧手,构造出了一个优雅的新娘盘头。

古法?榫卯结构当然牢靠,程音感?觉自己仿佛头顶着一个鲁班锁。

盲拆鲁班锁的本事她可没有,抬眼看到季辞正?袖手相望,她出声求助:“帮下忙。”

声音软软,难得的撒娇姿态。

无形枷锁应声而碎,季辞踏入盥洗室,耐心帮程音拆发辫。

小时候不是?没给她梳过头发,但此情此景,新婚之夜,显然有点闺房之乐的意思。

心有野物蛰伏,表面他却极平静,将她的发丝一层层梳顺。梳妆台上射灯明亮,照着她一头乌发光亮如缎,让人爱不释手。

全都拆完,他将手指轻轻探入她的发丝,给她按摩紧绷的头皮。

“今天累不累?”

程音没有回答,头皮按摩再?配上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愉悦舒适得让她睁不开眼。

过了一会儿,程音人都有点犯迷糊了,忽然听到了浴缸放水的声音。睁眼看到季辞站在浴缸旁,正?弯腰帮她点燃香薰蜡烛,腰窄腿长,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蜡烛是?什么香型她不知?道,她想?,大概是?心猿意马的味道。

程音将轮椅移到浴缸旁,抬头与季辞对视,水声哗哗,在浴缸中冲出雪白绵密的泡沫。

提出泡澡的是?她,让他梳头的也是?她,既然开了这个头,本该一鼓作气。

然而见他开始解领带,她还是?悄然红了脸。

“剩下的,我自己来吧……”她别开了视线。

别开视线也知?道他在看她,似笑非笑,了然的神情,聪明人的那种讨厌脸。程音觉得他真的很讨厌,居然还站着不动,只?好伸手轻推他。

季辞笑了一声。

他将领带缠在喷头支架,嘱咐她进?浴缸时千万小心,领带他系牢了,挂在这里可以?供她借力。

“要是?有什么需要,大声叫我,我就在门口。”

“知?道了。”她专心致志观察泡沫的生成?。

“真不用帮忙?”

“现在不用,”她用手指拨弄热水,发烫的却是?耳朵,“你先出去吧,帮我关上门……”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可怜巴巴,带了点恳求的意味,他才?开恩移动尊脚,留给她独处的空间。

单是?跟身后的那排扣子搏斗,就花了她足足十分钟。

程音从那件美丽刑具中脱身,努力爬进?了浴缸。肌肤被细腻泡沫温柔包裹,她满足地长吁了一口气。

上一次泡澡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应该是?在初中吧,她跟程敏华一起到古北水镇玩耍。总之那次没有季辞,他对于“玩水”从来敬谢不敏。

母女俩泡温泉到半夜,头发半干半湿,她牵着妈妈的手,在空无一人的小镇乱转悠。

林音同学在晚上基本看不见,但她走得很自信,因为知?道程敏华绝不会让她摔了。

那天晚上的星星很美,程敏华说,总有一天会让她亲眼看看,北半球最知?名?的猎户星座。

也是?个会画大饼的,不愧是?亲师徒。

不该想?起程敏华的,上好的心情又一次转为沉重。

三哥待她如此细致周到,恐怕也是?出于这点师徒之谊,和她本人没有太大关系。

季辞缺乏母爱关怀,对程敏华充满孺慕之意,程音一直知?晓。

她本以?为他是?孤儿,因此才?渴求家?庭温暖,近来得知?了他与傅晶的关系,又觉其中隐情复杂,恐怕比单纯的孤儿还更?伤痛些。

总归他把程敏华当做母亲,季三之名?也因此而来——程家?同辈还有另外两个表亲,排下来季辞正?好行?三。

她一直叫他三哥。

而他一直把他当妹妹,无论她怀有多少非分之想?,做出多少非礼之举。

直到最近。

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程音一直试图复盘,始终复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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