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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伊夏停下脚步。

他低头看去, 地面上,浑身几乎被血液染透的那人说话间,依旧有血液混着血块顺着嘴角往下淌。

“你想用这个信息和我交换什么?”话语落下, 少年却先笑了,“不必了, 我知道答案。”

说到底,松田阵平只是灵魂。

摩天轮上的爆炸如同一个精确到秒的障眼法, 在炸弹爆炸那刻抽离能让他显现的诅咒残秽就能做到。

对方依旧在这里,像是之前每一次在生死瞬间出现, 又很快消失一样。

只不过在这种地方, 和三年前那天的场景重合后,让人有再次“死亡”的错觉。

黑卷发少年蹲下身, 注视着他。

“顺便, 谢谢你给的解决方法。如果是同类的话, 就没什么问题了。”

“……什么。”白兰地略微睁大眼睛。

积攒了几十年的咒灵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祓除, 只要这座城市的情绪还在, 就会不断复生。

但是同类可以轻易被咒灵接纳。

少年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

那些吊诡而繁复的咒纹在皮肤上落地生根,气息也逐渐转变。

他甚至有闲心想,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现在更趋向于咒灵的他, 可以轻易进入菓的内部。它不会反抗,也不会想尽办法让自己的诅咒残秽在这片土壤扎根, 以寻找机会获得新生。

自从在拍卖会被它寄生的那一刻起, 松田伊夏因为咒力爆发而走向曾经千防万防的咒灵化那刻, 每一步都是在成为它。

没有咒灵会躲开从自己身体内部刺出的刀刃。

“哈哈…哈哈哈…咳…哈!”断断续续的呛咳和笑声从白兰地喉咙中挤出, “……你要祓除它?”

白发男人笑着摇头,声音沙哑到有些难以辨认:“那你哥哥也会死。”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看错, 男人不顾呛咳,急声道:“你准备再杀他一次?哈…为什么?!因为那些咒术师,或者那些上高中的小孩,你就愿意让他从此消失…你就这么轻易舍弃了……”

被破开几道口子的脖颈让他每句话都会带着沉重的喘息。如同最后的回光返照,挣扎着去看对方脸上的表情。

手几乎因为发力绷出青筋,在彻底看清松田伊夏神色那刻,他骤然停住动作。

没有一分一毫动摇。

他本以为,对方放弃让自己亲人起死回生是挣扎下的结果。但是此时此刻,少年的眼眸却分外沉静。

“你调查得很详细,但是还不够了解我。”松田伊夏回望着那双眼睛,“没什么理由,只是我哥不会愿意的。”

他不会、也不能让松田阵平背负整座城市的罪孽。

他知道对方什么性格,从小就知道。彻头彻尾的好人。

如果自己真的和白兰地合作,用米花市持续不休的命案去换松田阵平活下去的机会。

松田阵平不会骂他自私,只会把所有一切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他才不愿意。

去违背对方的意愿,自私的、固执地再把他拉回来。

白兰地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试图寻找什么,最后无果而终。

他脸上最后几分挣扎也消失了。

居然只是因为松田阵平。对,自己想的的确没错,少年实际上根本没有自己的所谓准则,他迄今为止所有的坚持都来源于那个早逝的兄长。但他却没想到对方能做到这个程度。

“……是我赌错了。”他呼出一口残喘的血沫,“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为了不践踏兄长的原则,能做到这种程度。能放弃三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放弃重新见面的机会,甚至可能还有自己的命。

简直…几乎把对方当做神一样的来信仰。

白兰地闭上眼。

他剧烈的咳嗽声随着少年脚步声远去渐渐微弱下来,最后的呼吸在灰尘之间湮灭。

U盘插入主机,满屏数据朝着那个小小的铁块汇聚。

松田伊夏垂眸,他身上遍布的伤口,一半都是为了这个机器不受损伤。

屏幕上进度条缓慢往后推进,少年双手撑着面前宽大的桌面,低头时才发现自己按在桌面上的那只手正控制不住的颤抖。

松田伊夏愣了愣,想笑,下意识勾起唇角。

额头上的血却先一步落下去,砸在桌面上,像颗泪珠。

U盘拔下,妥帖地放在暗袋中。

原本已经随着白兰地死亡压下去的咒力再次从身体当中腾起。

大脑开始拉响警报,如同一道无形的提示。

如果来自五条悟算是提醒又算束缚的颈环还在,脖颈此刻恐怕会传来剧烈的疼痛,连带着后方的宝石都会破碎。

但是现在,他脖子上不过环绕着一个不源于任何目的的颈环。

那颗小巧的、坠下的装饰品,在他愈渐冰冷的体温之下,透出几缕意料之外的温暖。

——***地面之上。

雨水从被蛮力打破的帐外落下,敲在地面。

人群早已经疏散,此时这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用警惕而沉重的目光看向不久前还发出剧烈震荡的核心位置。

很难想象,在最繁华的商业地段可以空出如此宽阔的一片场地。

在风声的包裹下,连远处安置被困在帐中的普通人的地方发出的喧闹声,好似都模糊到听不见了。

无数高楼拔地而起,将原本宽阔的天空切割成零落的几块,然后往地上投下压抑的影。

摩天轮下方的空地不久前因为震荡塌陷,累叠起略耸立的石堆。

在刚才不知道为何又重新开始的震荡中,那些石碓尽数落下,好似坠入不见底的深渊。

几个咒术师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向前面走去,未等他们靠近,大地又传来雷暴般的震动!

“轰隆隆——!!”

扬起千万尘土,以摩天轮为中心的商业圈整个朝着内部倾斜下去,建筑物因为塌陷东倒西歪。

有人低头咳嗽,开口询问时却没有得到同伴的解答,于是只顺着其他人的目光看去。

逐渐消散的尘埃之中,现出一道身影。

少年半弯着腰。

他袖口露出一截嶙峋的腕,突出的骨像是一把银铸的弯刀。

殷红的纹路甚至蔓延到指尖,落地生根。

乍看之下,他好似被植物的根茎密不透风的缠绕起来,整个人都陷在一张铺天盖地的网里。

如同外骨骼般的拟翼在身后展开,锋利地落下,嵌在地上。

他略微抬头。

鸦羽般黑到不透半分光线的发丝垂落在额前,略挡住一侧眼睛。

唯有右边那只,自一片黑白之间透出锋利而冷明的殷红。

下半张脸是干涸的血,自上而下。

飞溅上去的、随手抹去的、滴落在上的……从嘴唇下方到指尖,血和周身萦绕的刀刃般的锋利合在一起,淬成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诡谲的冷艳。

唯有指尖在颤抖。

在昏暗的夜色之中,并不显眼。

安室透睁大眼睛。

不顾阻拦,他立刻抬步过去。

然后,突然之间。

随着又一声震动,这座城市的地面终于塌陷、破裂出一道巨大的、诡谲的裂口。

好似有无数双眼睛从下往上看来,一双双触手瞬息从中伸展而出!

遮天蔽日。

无法用话语形容的“咒灵”,从地面之下露出并不完全的一角。如同所有一切巨大的、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就这样从地底钻出。

然后朝着少年伸去。

像在拍卖会的那次一样。只不过更为迅猛,势不可挡。

黑色触手自后方蔓延,勾住他的手腕、小腿、脚踝……渐渐将人包裹。

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说:“下来。”

因为发作的诅咒有些耳鸣,少年甚至一时辨别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话。

声音这么熟悉,像他自己,像没有拿腔捏调的白兰地,又像松田阵平。

但是他还是放松了身体。

手却忽然一紧,像是被人从外面拉拽。

原本已经合上的眼睛重新睁开,松田伊夏并不意外地撞进一片紫灰色的眼睛。

他手指微勾,将放在袖口暗袋中的U盘塞在了安室透手上。

那一眼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

手上的力道紧了紧。

似乎明了,自己从来干涉不了对方的决定。

金发男人紧闭了一下双眼,慢慢松开手。

几秒之后,地面上只剩下砖石瓦砾,缝隙之间隐约可见不知道通往何处的黑暗。

随着帐的打破,一直被隔绝在外的信号终于姗姗来迟。

“在杯户中心广场周围设置封锁线,把所有人都拦出去。”安室透朝着通讯器那边道。

不远处传来警车呼啸的声音,公安便衣和警视厅派出的专队井井有条,很快拉起狭长的封锁条。

每个入口位置都停着几辆警车负责监察。

“报告降谷先生,封锁完毕。”风见裕也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却没来得及说下去。

脚下一阵地动山摇。

好像有什么庞然巨物在下方吐息,连带着地面上的砂石和建筑都颤抖着,他在原地晃动几下才站稳身体,再开口时声音夹杂了几分慌乱:“降谷先生,现在……”

“你们也出去。”安室透的声音没有迟疑,“我在这里。”

等他出来。

——***被铺天盖地的触手包裹,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嘈杂的声音全数不见。

变得分外寂静。

之后连地下的菓都安静下来,好像只是将他容纳进了自己庞大的身躯当中,没有下一步的打算。

他身上咒灵的气息彻底盖过属于咒术师的戾气,被对方完全接纳、融合。

只需要挥动拟翼,它就能彻底消失,灰飞烟灭。

几十年来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的阴霾也将散去。

被催发的仇恨和矛盾,为了滋养菓被催促推助发生的重大事故,居高不下的犯罪里……一切的一切都会尽数消失,离开这片多难的土地,回到正轨。

松田阵平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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